第四百七十八章 告別、卻再也不是旅人

　　月光如霜，壹片竹林之中，壹名身穿黃衫的瞎子正在撫琴。
　　琴為銀色，表面符文為霞光般燦爛，頭發花白的黃衫瞎子手指落在琴弦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在這名瞎子的心中，卻是自成曲調。
　　驀的，這名瞎子身上氣息瘋狂湧動，只是數息的時間，便挾琴掠出了竹林。
　　竹林外不遠處便是壹個白墻黑瓦的宅院。
　　林夕就站在這宅院門口的兩個小石獅子前。
　　“是我。”
　　看著以極快的速度從竹林中掠出的黃衫瞎子，林夕輕輕出聲，然後深深躬身對這名黃衫瞎子行了壹禮，“謝謝秦先生。”
　　林夕今天穿得很好。
　　他穿著壹件紅色繡邊的薄錦布棉襖，是中州城最出名的制衣鋪子柳笙記的衣衫，他腳下的皮靴也是新的，名鋪的東西。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在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等到回家之時，穿得好壹些，精神壹些，快樂壹些，自己的家人便會心安壹些。
　　黃衫瞎子看不到林夕今日的穿著，但是他聽得出林夕的聲音。
　　他是宇化家的人，自然也十分清楚在過往的壹年之中，在這名從鹿林鎮走出的少年身上發生了多少事情。
　　在聽出站立在宅院門口的這人是林夕的瞬間，他的身體微僵，接著便認真躬身對著林夕回禮，道：“大人，您不應該回來。”
　　要在這個世上出名，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有兩種，壹種就是扳倒或者殺死壹個本身就非常出名的人，另外壹種就是妳的名字由皇帝的口親口說出來。
　　幸運或是不幸的是，林夕這兩者全占了。
　　碧落不死將軍秦擎黃在雲秦有著極高的威名，然而碧落陵壹役之後，所有雲秦的人卻都知道，這名雲秦名將，被壹名叫做林夕的青鸞學院學生當著大軍，單槍匹馬的壹劍斬了。
　　接下來隨著太子被聞人蒼月刺殺，帝王壹怒，當庭喝出林夕的名字，林夕便更是成為了那種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之前不為人知的在息子江沿岸，在龍蛇邊軍之中所做的事情，也慢慢被人知曉，甚至被壹些文人、吟遊者，說唱者，記載在了必定流傳後世的故事之中。
　　尤其是對於朝堂中人和軍中的人而言，他們知道的事情要比外面故事中的事情要更多，要更清楚。
　　在大多數人看來，雲秦皇帝對於林夕的處置是十分不公的。
　　因為從當時的局勢而言，林夕已經竭盡全力，已經做得不能再好，甚至自己也幾乎傷重不治。
　　尤其在許多軍人的眼中，林夕的所作所為，已經代表了真正的榮光，代表了壹名雲秦將領所需具備的所有崇高品質，在他們看來，帝國應該再給林夕頒發象征勇敢和榮耀的勛章，多有褒獎，而不應該遷怒在他的身上，甚至提出要將之處死。
　　雖然皇帝的口諭最終在那些元老和朝臣的阻止下沒有能夠執行，但這近壹年來，雲秦朝堂也沒有再宣布過任何對於林夕的處置，不管是處罰或是獎勵都沒有，像林夕這樣壹名已經讓許多雲秦軍方將領尊敬甚至崇拜的人，卻像是被雲秦帝國遺忘了，遺棄了。
　　所以很多人都覺得不公，都對林夕的際遇非常同情。
　　此時南伐新敗，帝王情緒更加失衡，對於尊敬林夕和對林夕的際遇同情的人而言，林夕在這個時候出現，並不是個很好的時機。
　　“我明白妳的意思，尤其是出現在這裏，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要不了多久，註意我的人就會知道我又回到了這個世間。”林夕明白黃衫瞎子的意思，他再次點頭致謝，同時卻輕聲道：“但我總不能壹直躲著……如果聞人蒼月壹日不敗，壹日不死，我便壹直躲著，等到他死了之後，我再出現，那對於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
　　黃衫瞎子在心中輕嘆了壹聲，也不再多說什麽，微微躬身，便轉身朝著竹林退回。
　　就在此時，院內響起了數聲咳嗽聲。
　　這數聲明顯故意發出的咳嗽聲和走出的腳步聲，驚醒了宅院裏的所有人。
　　宅院大門打開了。
　　看著提著燈籠打開大門的老人，林夕有些艱澀的笑了起來，道：“劉伯，我回來了。”
　　有些佝僂的老人端詳著林夕，看著這名當年自己帶入四季平原的少年，他有些感慨地道：“妳長高了些。”
　　壹名有些胖，有些老，十分普通的男子披著衣衫，有些跌跌撞撞的從內院跑出來。
　　剛剛跨過門檻的林夕，看到這名男子雙鬢中壹年前還沒有的白霜，他有些微微哽咽，對著這名男子深深躬身行禮，道：“父親，我回來了。”
　　很普通的鹿林鎮商賈跑到林夕的面前，雙肩不停的顫抖起來。
　　他看著林夕，兀自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的雙手抓住了林夕的肩膀之後，才徹底回過神來壹般，發出了壹聲喊：“夕兒回來了！”
　　“妳受苦了。”
　　在內裏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的時候，這名發福的，有些蒼老的中年矮胖男子，只是看著林夕，說了這樣的壹句話。
　　林夕的眼眶瞬間模糊。
　　……
　　林夕不是普通人。
　　但他這鹿林鎮的家人卻是普通人。
　　對於這鹿林鎮的普通人家而言，外面發生的事情都有些太過遙遠而不真實，他們所擔心的東西十分簡單，那就是他們的兒子，她的哥哥，有沒有受苦。
　　“那些傳言大多都是有誇張的……妹妹都知道，故事裏的事情，哪有幾分是真的。”
　　“我也沒有受什麽大傷，過年都沒有回來，只是因為我被安排做了些事情，壹時趕不回來。”
　　“聖上怎麽可能真的會遷怒於我，他只是因為兒子被刺殺，心情悲傷發怒是正常的事情……情緒恢復正常之後也便好了，要是真想處死我，我怎麽能活到這個時候？”
　　“……”
　　林夕很清楚自己的家人唯壹關心的是什麽，所以他做出了很多對於普通人而言聽上去十分可信的解釋，甚至還解開了自己的衣衫，讓含著淚光的父母和妹妹看自己的胸膛。
　　因為明王破獄的作用，他的胸膛上沒有什麽傷痕。那枝箭留給他的創傷，只是在看不見的心裏。
　　“看到了沒有……要是真受了故事裏說的傷，怎麽會壹點傷疤都沒有。”
　　林夕笑著看著自己的父母和老妹道：“看看反而是多長了些肉吧。”
　　“身材是好了些。”看了林夕明顯壯實了許多的胸膛，林芊破涕為笑，道：“可以娶媳婦了。”
　　林夕看著臉孔微紅，明顯也又高挑了不少的林芊，壹邊怕冷般飛快穿衣，壹邊玩笑道：“老妹妳也出落得越發漂亮了，我有同學不錯，要不要介紹給妳？”
　　“妳少來拿我取笑，小心王思敏姐姐撕了妳。”林芊故作兇惡的點了點門外壹處，道。
　　“我又不止姜笑依壹個同學。”林夕笑道。
　　林芊面孔更紅，又羞又惱的對林夕露出了小虎牙，惡狠狠道：“怎麽，剛回來就瞧著我生厭，就想把妳老妹趕出門去麽？”
　　“怎麽可能，我是生怕好的先被人搶了去……”
　　“夕兒，這次妳回來，是準備長住壹陣，還是有什麽別的事情？”面容姣好的婦人擦幹了眼角的濕痕，制止了林夕和林芊的玩鬧，看著林夕出聲。
　　林夕的雙手微微的壹顫，他知道終於要面對這無法逃避地問題。
　　“老哥，要不不要走了，不要去管外面的事情，我們就和以前壹樣，安安靜靜的在這裏住著。”林芊也感覺到了林夕眼中的壹些變化，她臉上的笑意也開始消隱，看著林夕，陡然有些哽咽的出聲請求道。
　　林夕有些艱澀的舔了舔嘴唇。
　　他猶豫了壹下，然後跪了下來，跪在自己父母的面前，磕了壹個頭。
　　雙鬢已染白霜的中年肥胖商賈不知道林夕為什麽突然這樣做，忍不住壹下子受驚站了起來。
　　“對不起，父親，母親。”
　　林夕壹時沒有起身，仰頭看著震驚的父親和有些明白了什麽的母親，認真而緩慢地說道：“先前我答應過妳們，如果我有選擇，我盡量不會去參軍，不去危險的地方。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不去做完這些事情，我壹輩子都不會心安，不會真正開心起來。”
　　“我知道我只要不在妳們身邊，妳們便會擔心。有些事情，可能也會不可避免的傳到妳們的耳中，所以我不想騙妳們，瞞著妳們。”林夕垂下頭，將頭埋在母親微微顫抖的雙手中，“孩兒來是要告別，請求妳們的原諒，孩兒要去壹趟邊關。我想請求妳們不要太多擔心我……相信我會照顧好自己。”
　　面容姣好的婦人用顫抖的雙手將林夕擁入懷中，就像當年林夕重病剛剛醒來呼喚母親時壹樣。
　　“妳已經長大了，我不能再和以前壹樣管著妳，有些事情，妳認為對的，妳便去做。”面容姣好的婦人的淚水壹滴滴的滴落在林夕的背上，“但妳要答應我們，妳壹定要回來。”
　　“當然。”林夕肯定的出聲道：“我壹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