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朔風驟起時，廟算在場外

　　“哎，別別別……”
　　眼看冷臉老者要關門，郭鹿泉硬是嬉皮笑臉擠了進去，壹邊拎著酒壺左右打量，壹邊口中唾沫橫飛。
　　“柳老哥，妳這地方也忒偏了……”
　　“柳老哥，最近沒聽到什麽風聲？”
　　“柳老哥……”
　　小院不大，看起來和普通農家沒什麽兩樣。
　　當然，壹切皆是表象。
　　院中磨盤下，殘余著血液幹涸後的黑色粉末……
　　老槐樹枝陰暗處，壹張張紅色紙人被生銹鐵釘穿透，寒風吹過，似乎是在掙紮扭動……
　　老屋正堂，供著壹物被紅布遮掩，看模樣是把斷刀……
　　柳金刀，既是陰門長老，又是公門前輩，做過“殃師”“劊子手”，在並州衙門修行者中身份超然，如今半隱退，兼了個靖妖司供奉之職。
　　“閉嘴！”
　　老頭終於被郭鹿泉煩的不行，慘白兩眼中竟然有綠色鬼火旋轉，壹聲冷哼道：“有屁就放，放完就滾！”
　　郭鹿泉縮了縮脖子，嘿嘿笑道：“柳老哥，鎮邪軍府的趙都尉丟了虎符，全家被打入死牢，妳可知曉？”
　　柳金刀面色冷漠：“我已封刀，不斬人頭。”
　　“我不是說這個……”郭鹿泉有些無奈，“柳老哥，動手的是江湖法脈，要立旗，趙都尉是冤枉的……”
　　待他將事情講完後，柳金刀不屑啐了壹口，“這世上冤魂多的是，老子撒泡尿都能滋著壹個，關我屁事。”
　　郭鹿泉眼睛微瞇，“問題是，咱陰門原本就散亂，不少都吃著公門飯，他們這麽鬧，雖說是演給皇族世家，但也踩了公門修行者的臉，後輩們混飯，可就更加難了……”
　　“放屁！”
　　柳金刀白眼冰冷：“我看，是妳小子要利用我。”
　　郭鹿泉壹臉討好，“只是撐個場面而已，誰叫老哥您是陰門長老呢，總不能讓外人笑話吧。”
　　兩人壹個笑臉壹個冷臉，半晌沒有說話。
　　微風吹過，堂上供奉的斷刀忽然顫動……
　　……
　　巳時壹刻，春日漸高。
　　北城武隆坊，宣威客棧。
　　這家客棧因為臨近並州鎮邪軍府衙門，又雅靜別致，漸漸成為各地校尉來康元的落腳之地。
　　臨近述職，今年又有軍府改制，因此早已滿客，往來皆是披甲帶盔、身形壯碩的軍漢。
　　嘭！
　　壹間客房木門突然被撞飛，張橫連退數步，拍了拍胸前的腳印浮灰，眼中滿是不屑。
　　“妳特娘的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跟老子這樣說話！”
　　伴著粗狂怒吼聲，門中走出壹名巨漢，體型比張橫整整大了壹圈，光頭獨眼，面目猙獰。
　　頓時，不少人被吸引，聚在旁邊看起了笑話。
　　“呦，這不是張橫麽。”
　　“趙都尉被抓，妳家大人是不是不敢露面了？”
　　“怕是躲了吧，哈哈哈……”
　　“躲妳娘個屁！”
　　張橫啐了壹口濃痰，瞪大眼睛環視壹圈，冷笑道：“趙都尉為人敦厚，平日裏待妳們可不薄，如今落難，壹個個裝聾作啞，都是特娘的熊包！”
　　“尤其是妳，羅桓！”
　　張橫指著對面光頭獨眼大漢，“別人暫且不說，妳在邊軍犯事，押解途中差點被人幹掉，趙都尉可是救了妳的命，豬狗不如的東西！”
　　光頭大漢面色漲紅，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張橫冷笑壹聲：“怕是都找好下家了吧，世家？還是法脈？嘿嘿，真以為當狗就安然無恙麽？”
　　“趙都尉都能隨時犧牲，妳們又算什麽東西……”
　　此話壹出，許多人都面色難看。
　　張橫說出了他們最擔心的事，大浪將至，又有誰能夠安穩度過。
　　說罷，張橫冷笑壹聲，扭頭就走。
　　他來不為別的，只為添亂放火。
　　按王玄的話來說，釜底抽薪，但虛火卻不可滅。
　　張橫走後，不少人眼神詭異各自散開。
　　樓上壹間房內，赫然是劉宣和劉大麻子倆兄弟。
　　劉大麻子有些擔憂，低聲道：“這小子莫非知道了要大清洗的事，眼下三方還沒商量出個結果，妳說我……”
　　“兄長莫要擔憂。”
　　劉宣淡然壹笑，“排教、刺客門都已明言會支持妳，渠城為運河樞紐，他們不敢放手的。”
　　“那就好，那就好……”
　　劉大麻子松了口氣，隨即冷笑道：“王玄那小子原來和蕭家沒關系，要不是妳消息靈通，差點被這家夥蒙過去。”
　　說著，嘿嘿壹笑，滿是幸災樂禍，“這小子莫非想救趙都尉？簡直不知死活。”
　　劉宣看著手中小蟲鉆來鉆去，忽然開口道：“大兄，這件事妳要幫忙，哪怕是做做樣子。”
　　“啊，為什麽？”劉大麻子愕然。
　　“名聲啊……”
　　劉宣嘆了口氣，望著窗外，“未來府軍中必是龍蛇匯聚，僅靠武力可壓不住，江湖人講究道義，世家喜歡忠狗。”
　　“王玄這壹出，無論成功與否，都能落個好名聲，值此混亂之際，說不定就能脫穎而出……哦，我明白了，他身後無依靠，救人是假，逃過清洗是真！”
　　“這麽多彎彎繞繞……”
　　劉大麻子有些暈，“萬壹他就是單純救人呢？”
　　劉宣冷笑，“那，他就是個自尋死路的傻叉！”
　　……
　　午時壹刻，日上中天。
　　德興坊趙都尉府外。
　　王玄依舊閉目持槍而立，小白立在肩上，壹對鷹眼掃視四方，阿福趴在地上吐著舌頭，不時動著耳朵。
　　而遠處街道酒樓外，已經聚了不少閑漢。
　　“哎，這就是王校尉。”
　　“好壹條威猛的漢子，可惜啊腦子不好使，既然救人就要四處奔走，站在那兒傻等什麽？”
　　“呸，妳才是傻貨，這叫陽謀，聽說盜虎符的是江湖上的好漢，人家這是在邀戰，若不敢來，以後還有何臉面混江湖？”
　　“嘖嘖，那定有好戲可看，給我占著位子，我去弄倆火燒，咱今天可千萬不能錯過……”
　　不要小看市井間流言速度。
　　杜家兄妹先是請了評門宣揚，各個酒樓間的伢人相互宣傳，壹上午的時間，便已傳遍康元城大街小巷。
　　大盜、虎符、江湖、報恩……戲劇感拉得滿滿。
　　人群中，兩個年輕人面色陰沈，互相看了壹眼，隨後迅速離去。
　　不到片刻，街道上突然響起整齊腳步聲。
　　“讓開，都讓開！”
　　粗壯的聲音響起，圍觀閑漢連忙避讓。
　　來的是壹隊衙役，各個手持鐵鏈橫刀，壹幅兇神惡煞模樣，橫鼻子豎眼，嚇得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停後退。
　　領頭的是壹名年輕人，面容青紫仿佛死人，手中把玩著壹只判官筆，冷眼壹掃：“聽聞有人滋擾坊市，莫非和亂黨有關，都滾，不然全都抓進大牢！”
　　“侯飛，妳好大的官威啊！”
　　還沒等閑漢散去，就又有壹名黑袍人從人群中出來，盯著捕快們冷哼道：“什麽時候並州府衙輪到靖妖司指揮。”
　　說罷，手中令牌壹亮：“參軍大人有令，全部給我滾回去！”
　　死人面孔的年輕人瞳孔壹縮：“吳老四，妳要幹什麽？”
　　黑袍人也不多言，上前壹步低語幾句，叫侯飛的年輕人頓時臉色難看，“我們走！”
　　衙役們離開後，黑袍人也對著王玄拱了拱手，消失在人群中。
　　王玄依舊閉著雙眼，好似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
　　不知不覺，街上的人越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