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年（下）

　　同等的高度和過近的距離讓眼神避無可避。
　　她從那雙風流斜挑的瑞風眸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也看到有別於欲望的洶湧情緒，她的心臟卻沒來由地緊縮。
　　李知意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唐文緒了。從前只不過是摸不透他乖張隨意的行事，現在他整個人對她而言更像壹團迷霧，將人困在原地，沒有壹點方向。
　　“侯爺究竟想要什麽呢。”她的聲音低而輕，像是嘆氣。
　　“若是對妾身的人選不滿，在外邊看上了哪個，大可帶回來。”新婚第二日的時候，唐文緒便壹身脂粉味從外頭回來，老夫人也莫可奈何，想必往常去的不少罷，有個什麽相好再正常不過了。
　　“又何必……”
　　眼見他的眼中的波瀾漸漸平靜下去，李知意也止了口。
　　屋內的地暖很足，她穿著壹身厚重的衣服，卻被他瞧得有點冷。
　　她聽到嘎地壹聲，卻是他用力按了壹下窗沿，隨後面前的身影便退開了。
　　“來人”
　　婢女們魚貫而入，房內凝滯的氣氛被忙碌的人群打破。
　　李知意隔著壹群婢女向唐文緒望了壹眼，自這壹眼之後，兩人再沒有眼神交流，宴席上各擺各的笑臉，明眼人便能看出來兩個人鬧了不快。
　　老夫人看得直糟心，上午兩個人還好好的，孫子好像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那兩個人又是哪裏不對付了？
　　不管怎樣，今天還是壹頓團圓飯吃的還算和諧，但是唐文緒似乎喝了不少，連帶著喝趴了幾個堂兄堂弟，他倒好，依然端坐著，只是臉上有些飄紅。
　　“知意，妳去說說，讓文緒回去吧，不然妳伯父也要給他喝趴了。”唐二夫人開口道。又不放心似的補了壹句：“回去的時候扶著點。”
　　李知意有些不明所以，她怎麽左右得了他，但看唐二夫人有些擔心的模樣，嘴上還是應了是。
　　李知意起了身，走到唐文緒身側，盡管方才兩人鬧了不快，此刻在人前說話時她還是溫聲軟語，盡顯體貼：“侯爺，過飲傷體，回去休息吧。”
　　他擡頭看了她壹眼，起身向幾位醉醺醺的叔伯告了辭便邁開腿往外走。
　　李知意走在唐文緒身後，看他走得急，腳步卻還算穩當，哪裏像是用扶的，唐二夫人想是多慮了。李知意這麽想著，誰知前邊的人好似聽到了她的心聲，非要跟她對著幹似的，腳下打飄便要往邊上倒。
　　李知意有唐二夫人的提醒，反應比阿蘭快，她壹個箭步上前將人支住時，阿蘭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忙。
　　好不容易將人扶穩當了，擡頭壹看，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徹底醉了過去。
　　阿蘭傻了眼：“這，剛才還好好的……”
　　李知意直想扶額：“或許是還是唐二夫人有先見之明。”她離席時應該叫幾個小廝跟著的。
　　“先將人扶回去吧，總歸離不太遠了”
　　好不容易將人扶回院子，庭院裏幾個婢女見狀忙上前來接手。
　　李知意揉了揉手腕，指揮幾個婢女將人搬到榻上。
　　唐文緒頎長的身子斜靠在榻上，他的衣擺亂了，發冠也歪了，發絲落在鬢邊，面頰壹點薄紅，闔上的鳳眸也去了銳利，也掩不住。
　　這麽大的動靜都醒不過來，看來真是喝大了，李知意嘆了壹口氣。
　　“打盆溫水來，給侯爺擦洗壹下。”
　　壹個婢女猶猶豫豫地道：“夫人，侯爺不喜奴婢們伺候洗漱”唐文緒原本就習慣自己解決，後來有個婢女為了邀寵，自作主張把浴池的水換成了溫水，被‘發配’去了浣衣房，自那以後，唐文緒沐浴時便不再讓人伺候。
　　李知意眼見婢女有些閃躲的眼神，怕是什麽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記憶。
　　“罷了，先去把偏殿浴池備上”
　　“夫人，醒酒湯來了。”
　　看到阿梨，李知意頭又大了。那時聽到蓉姑說出那番話她腦海裏只是壹片空白，最後由著她去了，如今看來也是莽撞。她應該先考量壹番的，今日不僅唐文緒奇怪，連帶著她也亂了平時的調性。
　　“拿進來吧”
　　阿梨是新招的婢女中最機靈的壹個，李知意原本想的是，若是她願意便擡作通房，若不願意便收在身邊。以她的聰敏，想必已經從蓉姑的舉動裏察覺了壹些。李知意打量了阿梨壹眼，後者低眉順眼，看起來沒有壹絲異樣的情緒。
　　阿梨把醒酒湯交到阿蘭手上，便退了出去。
　　阿蘭在唐文緒背後墊了兩個引枕，讓他靠坐起來，李知意坐到榻邊，舀起壹勺醒酒湯，下意識地先放在嘴邊吹了吹。
　　阿蘭掩嘴笑了笑：“夫人是不是把侯爺當成小少爺了”
　　李知意吹完便反應了過來，她每次給勤哥兒餵藥都吹壹會兒，免得燙嘴，這會兒忘了醒酒湯是溫的。她赧然地乜了阿蘭壹眼，今早在侯府門口在阿蘭面前出了糗，這會兒子被她調侃，便又讓她想起上午的窘迫來。
　　“去去，忙妳的去。”
　　阿蘭壹走，李知意又苦惱怎麽讓唐文緒喝下醒酒湯。
　　她把勺子遞到那兩瓣緊閉的唇邊，試著喚了他壹聲。
　　“侯爺？”
　　男人側了側臉，像是在回應她。
　　李知意覺得不能說話的唐文緒倒是有幾分可愛，但他壹張嘴便總是些渾話。
　　她把手往前送了送，瓷白的小勺微微陷進兩瓣殷紅唇瓣間。
　　“張嘴。”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酒的緣故，面前的男人尤其聽話，他嘴唇微微壹張，李知意便順勢將壹勺醒酒湯送了進去。
　　李知意隨口調侃了壹句：“平時怎麽不見這麽聽話。”正嘀咕著又舀了壹勺，再擡頭時卻和榻上的男人四目相對。
　　“想讓誰聽話？”他方從昏醉中清醒了壹點，說話帶著含糊的懶意，倒像是情人喁喁私語。
　　被那雙水潤的鳳目睨著，李知意頗不自在地挺了挺脊背：“妾身的意思是，忠言逆耳利於行。”
　　唐文緒沈吟壹聲：“是有些逆耳。”
　　李知意把手裏的碗放在壹邊，瓷器和黃花梨的小幾碰出叮壹聲清脆的響。
　　“今日是妾身莽撞，不知道侯爺不喜婢女伺候。”
　　唐文緒的眼神漸漸清明，他直起身，影子與她的攏在壹起。
　　他們距離不過壹拳，被男人身上的酒味繞著，她也像飲了壹口烈酒，渾身都熱了起來。
　　“妳是這麽想的？”
　　他的聲音在她腦後響起，仿佛是來自她腦海的自問。
　　李知意陡然失語。
　　他接著問：“妳下午說的，也是真心的？”
　　李知意沒見過他這般認真的模樣，好似迫著她撥開壹切將自己剖白幹凈。她無所適從，手指攏在壹處，又分開，卻不知往哪擺，最後被唐文緒抓在了自己手裏。
　　李知意回頭，冷不防被他的鳳眸攫住了目光。
　　慌亂的感覺愈來愈甚，擂鼓似的心跳在耳邊回響。
　　李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掙脫唐文緒的手的，當她走到廊下深深緩了壹口氣，卻無法讓心跳恢復平靜。
　　“夫人，怎麽了？”阿蘭領著阿梨，兩人手裏端著胰子澡巾等物，剛走到廊下。
　　阿蘭何曾見過李知意這般情狀，她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叫平日裏總是處變不驚的夫人壹副失了神的模樣。
　　被兩個婢女擔憂的目光看著，倒讓李知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心中暗怪自己不夠持重，就被那人問了幾個莫名其妙問題，便當了逃兵，還在婢女面前這般失態，實在是不該。
　　她直起身，擺擺手：“無礙，只是有些不舒服。”
　　阿蘭有些擔心：“夫人，不如叫府醫來看看吧”
　　粗使的婢子早在幾人說話的功夫備好了浴桶，阿梨見狀：“夫人許是吹了風，不如夫人先沐浴壹番，泡壹泡熱水可能精神好些。”
　　李知意隨口應和，剛邁開步子，又想到了唐文緒還在裏面，但步子已經邁了出去，於是她只好慢悠悠走進屋。
　　剛到外間，便迎面遇上往外走的唐文緒。
　　李知意自覺尷尬，裝作無事，福了福身：“侯爺這是去哪？”
　　唐文緒看著面前端方恭敬的女子，有些恍惚，仿佛和剛才那個小女兒情態的女子不是壹個人。方才他是故意松了手，否則憑她的力氣怎麽掙得開？現在看來，若再堅持壹會兒，或許就能聽到她的實話了。但是那壹刻，便是他也有些慌了，所以松了手。
　　“侯爺？”
　　“沐浴。”
　　李知意錯開身子，讓出道路。
　　身邊掀起壹陣帶著酒氣的風，緩而沈的腳步聲也遠去，李知意懸浮的心也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