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八十七章推演

　　「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打的？」
　　「天剛亮就在打了。」
　　「年輕人真有精力。」
　　蘇息獄海的修士壹波接壹波地進入毒沼和禦龍京的修士交手，數量傾軋之下，逐漸靠近了中央被禦龍京占據的祭壇。
　　這座祭壇極大，縱橫數百步，半掩在沼澤中，石磚裏叢生著黏膩的水草，只能隱約看得出來是壹種「水底雷」的用於攻擊之物。
　　重要的是，凡人可以制作。
　　「這麽大的祭壇，官印品階必定不低。」
　　孽影站在人群後面謹慎地觀察全場，在他的正前方，未參戰的唐呼嚕似乎察覺到這裏另有壹個元嬰後期的修士，扭頭看了他壹眼。
　　「閣下是想來撿這杯羹？」她問道。
　　「非也。」孽影此時也不再藏頭蓋臉，以壹副新面孔上前道，「在下天機道孽影，特來投誠。」
　　對於蘇息獄海，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洪爐界不成文的規矩，但凡被名門正派追緝的修士，只要確定其投入蘇息獄海，便不會再被追究。
　　壹日入獄海，終身死藤奴。
　　「哈？」唐呼嚕很多年沒聽到過這樣的傻話了，質疑了壹下對方的腦子是否正常後，才慢慢想起來這人的來歷，「那個天機道叛徒是吧？萬貫缺和我說過妳，聽說妳夠惡的啊……結黎國屠城的事是妳幹的吧？」
　　「哪裏，比起拜壹個師父就挖師父壹個內丹的「過山虎」，在下還有的學。」
　　「嘖。」唐呼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拿出壹顆眼球壹樣的種子，「行啊，管妳是什麽來頭，是壹時腦熱投誠也好，包藏禍心也罷，幹了這顆藤種，咱們從今以後就是路見不平□□兩刀的那種關系了，家裏有親朋好友的也可以壹並拉來，四海之中皆兄弟，蘇息獄海歡迎妳。」
　　「……倒也不必這麽急。」
　　看到這來自於死壤母藤的，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藤種，饒是強如孽影也不由得退了兩步。
　　「我和這位道友在外名聲不佳，山陽國中又不似那些宗門壹樣在外早有臂助，眼下只想找個地方托身。」見唐呼嚕挑眉不悅，孽影又道，「我二人可不是空手而來，所帶來的還有壹件大禮。」
　　「何物？」
　　孽影取出壹片袖布的碎片，上面獨特的流雲紋路昭示其出身。
　　「行雲宗的李少宗主，特地拿來獻給死壤聖殿。」
　　唐呼嚕沈默了壹下，謹慎地遠離了他數步：「滅虛尊主的徒弟，連我都不敢殺，妳可真是個英雄，要不要再莽壹下，把那邊那個死孩子也壹並收掉？」
　　皇甫緒諷刺地說道：「我看可以，連殺了死壤母藤的聖子和刑天師的愛徒，加上是從禦龍京麾下的天機道逃叛逃的，三都惹個遍，妳孽影可算青史留名了。」
　　「唐道友說笑了，我豈有那個膽子。」孽影道，「眼下我已將李少宗主安置於隱蔽處，只要唐道友點頭讓我們臨時加入蘇息獄海，我便可將此人雙手奉上，哪怕是不取她性命，留著換官印也是可以的。」
　　「……」
　　唐呼嚕沈默了，按理說，她是不大想和李忘情扯上關系，但眼下的局勢，最終還是會匯聚成三都勢力彼此爭奪的形勢。
　　「行，我做主答應了，不過為表誠意……」唐呼嚕指了指毒沼內部，「那邊的禦龍京二太子也帶了人馬來隨行護駕，又在祭壇外圍布下劍陣，便請道友壹試身手。」
　　孽影點頭答應，瞥了眼身邊的皇甫緒。
　　「我素知簡明言的招式，去戰場中間伺機而動。」皇甫緒道。
　　孽影緩緩飛過去，不多時，就看見了那祭壇。
　　正有個禦龍京的修士將天書殘頁放祭壇中央的縫隙當中輸入靈力，然而所耗甚巨，祭壇打開得極為緩慢。
　　「水底雷？」孽影沈思片刻，喃喃自語道，「好似和我殘頁中「虎蹲炮」那壹頁的制法頗有相似。」
　　這麽想著，孽影擡手打出壹片黑霧。
　　這黑霧遮掩住了壹大片戰團，等到被妳來我往的靈光打散後，孽影已變幻好了容貌身形，成了壹個受傷的禦龍京修士，邊打邊退，壹直退到祭壇附近。
　　「大太子呢？還沒有回音嗎？！」那祭壇中的禦龍京修士崩潰道，「分明見過壹次的，怎會又讓他走丟了！」
　　「大殿下要亂跑誰能攔得住！京中的四大長老都難抓他！」
　　「蘇息獄海的人要殺到這邊來了，別用靈石了，用靈晶開啟天書！」
　　靈晶是專門供給陣法所用的，無法精細地控制靈氣流，但勝在其蘊含的靈氣龐大，能壹下子釋放出來。
　　果不其然，用上靈晶之後，整個祭壇飛速旋轉起來，上面的神工妙法如同盤蛇壹般來回旋動，最後隨著壹聲輕巧的「哢」聲，壹道昊光化作壹頭金目隼飛了出來。
　　「走獸官印是地爵，飛禽官印是天爵！抓住它！」
　　原來簡明熄不在。
　　孽影長出了壹口氣，同時計上心來，身形驟然化作陰影消失。
　　金目隼振翅高飛，壹開始，其速就逼近碎玉境中期的飛劍，而且越來越快，轉眼間已在劍陣中打了個旋兒，從壹個不可思議的縫隙中沖出了劍陣的包圍，與此同時，又被壹個元嬰期修士用蛛網壹樣的法寶絆了壹下，連帶著蛛網壹頭紮向雲中。
　　「我去追它！」禦龍京壹個碎玉境中期的修士望著金目隼落在大地上時隱時現的影子，剛確定方向要追去時，雲層中陡然傳出金目隼的尖嘯。
　　所有人下意識地擡頭看，卻沒人註意，金目隼落在地上的影子正被壹團黑影死死捉住，從天空中墜落下來，落到了壹處深林。
　　「快去接！莫讓蘇息獄海的人搶先！」
　　余下的禦龍京眾人正要進入深林，卻發現壹個熟悉的人影從林間走了出來。
　　黑白劍影朦朧地縈繞在周圍，他整個人裹在灰色的鬥篷裏，在沼澤毒霧中看不太分明，但依稀露出的樣貌，正是他們眼中禦龍京大太子在葳蕤門時的模樣。
　　「……是大殿下嗎？」
　　這自然不是簡明熄，而是孽影依靠幻容術所化，此時他手中已經多了壹枚官印，正是剛才的金目隼所化。
　　「是我，戰況危機，明言恐怕有危險，妳們先去助他吧。」他說。
　　「……」
　　孽影看也不看，將官印壹把塞進化勁褳中，隨後冷冷道：「怎麽？我的話不管用？」
　　禦龍京修士們忽然壹麻，最前面的人抿著嘴暗中向同僚傳音。
　　「大殿下……是又轉性了？」
　　「不曉得，平日裏二殿下追著叫他，他都是看心情才搭理的。」
　　大約是禦龍京的修士們這半年被折磨得夠多了，聞言直接轉身就要聽令相助時，修士裏突然傳出壹個少女的質疑聲。
　　「等壹下！有幻容術的熏香味！」說話的正是這次也壹並來到三都劍會的蒲寧寧，她家精通幻術，當即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各位長老師兄，此人可能是假冒的大殿下！」
　　「寧寧！怎可信口雌黃！」
　　「大殿下！」蒲寧寧站出來高聲道，「既然是劍修，請出示窺冥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孽影身上，他看著那壹雙雙眼睛，臉上反而露出獰笑。
　　「都看著我啊……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眉心的皮膚壹陣蠕動，裂開壹的天眼中骷髏眼仁轉動起來，腳下的影子壹瞬間如同千軍萬馬壹樣，猝不及防地向十來個圍住他的修士包抄過去。
　　「皇甫緒說得對，修煉本就逆天行事，怎能不揚名立萬？！」
　　孽影大笑著，正要吞沒眼前的壹切時，突然間，四周的空氣壹陣阻滯，平日裏如指臂使的靈氣壹瞬間消失了，連眼前修士們的法寶也陸陸續續掉落在了沼澤裏。
　　「怎麽回事？！」
　　這詭異的情況以孽影為圓心，在毒沼中飛速擴散，連打得正酣的簡明言和荼十九都不得不暫停下來，落在地上驚疑不定地看著遠方。
　　「餵。」荼十九指著遠處的孽影，「那是妳哥吧？」
　　「哈？」
　　簡明言震驚地看到了孽影，但很快，出於血脈共鳴，他馬上判斷出那不是自己的血親。
　　「各位長老！那是個邪修！」
　　「二殿下，我們知道了！但……」離孽影更近的修士們掐住脖子，壹副難以呼吸的樣子，「他不知用了什麽邪法，周圍的靈力都被他抽空了！」
　　飽含靈力的空氣是修士賴以生存的基本，眼下靈氣急速流失，元嬰期壹下的修士們都出現了不適之感。
　　與此同時，孽影也終於發現了自己腰後脹成壹個大球壹樣的化勁褳，脹得像是隨時要炸開壹樣。
　　「這可是古寶！難不成……」孽影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難不成是他收的那十頁天書殘頁開始壹起吸納靈氣了？
　　也不對啊，十頁天書哪有這麽強！簡直就像要抽幹汪洋裏的水壹樣！
　　孽影無暇查看化勁褳裏的情況，見所有人都在後退，也只能壹咬牙，將膨脹的化勁褳高高擲上雲端。
　　當化勁褳飛入雲層的剎那，轟然壹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雲端如同電閃雷鳴壹般，龐大的靈氣流將這壹片雲層炸得雪亮。
　　這驚天動地的巨響過後，雲層中靈氣化雨，黑雲中瑩白色的雨水從天上淅淅瀝瀝落下。
　　「可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孽影臉色極為難看，李忘情的性命這下要算在他身上不說，他辛苦搜羅的天書也將露在眾人眼前。
　　而就在他猶豫的當下，忽然又兩道人影率先反應過來，壹個乘著紫金蟒龍，壹個駕馭著藤蘿，越過慌亂的人群朝著雲層中壹件跌落下去的東西沖過去。
　　孽影密切關註著雲層，遲了壹步才發現那東西不是零碎的幾頁殘頁，而是壹整本……
　　等等，壹整本？！
　　他瞬間目眥欲裂，身形化作滾滾黑霧朝天穹沖去。
　　「天書！我的天書——」
　　來不及思考為什麽那幾頁天書會變成壹整本，但看簡明言和荼十九的動向，原本猶豫的眾人們瞬間沖了過去。
　　沒有人註意到，不知何時這片毒沼上方天地之間的景物逐漸被黑雲和白羽融合在壹起，只剩下這兩種色彩。
　　荼十九掃了壹眼身側，作為簡明言的劍修比他快了幾步，回頭嘲笑他：「怪就怪妳手短吧。」
　　「手短？」荼十九眼底壹沈，朝著離墜落的天書最近的壹個蘇息獄海的修士壹握手，那修士的頭顱當即爆開，斷裂的脖頸內，壹根藤蔓倏然飛出，猝不及防地將天書拍向荼十九。
　　草。
　　包括蘇息獄海自己的修士都在心裏大罵了壹聲這樣的作弊行徑。
　　「呵。」荼十九壹把抓住那天書，正要嘲笑回去，神情倏然壹變。
　　壹股狂暴的靈力順著他抓著天書的手湧入體內，只是短短眨眼間，他的右手臂皮肉就迸裂開了，天書也脫手而出摔落在地上。
　　簡明言當即停在空中，他離得最近，也看出來荼十九的右手是被天書炸斷的，當即喝阻了禦龍京的修士。
　　「不要去碰天書！有古怪。」
　　荼十九是死壤母藤的聖子，本質上根本就不能算是血肉之軀，連他的手都能被撐爆，何況修士的血肉之軀。
　　然而天書所跌落的地方是毒沼，落在沼澤內的同時就慢慢地往下沈，還是有人徑直朝它撲過去，但隨著壹聲聲血肉爆炸聲，無壹例外都被洶湧的靈氣撐爆了。
　　如是獻祭了七八個人之後，所有人都冷靜下來，連同人群中遲疑了壹步沒能上前的孽影也是。
　　「嘖……雖說可惜，但好歹拿了官印在手，倒不如從長計議……」孽影咬著牙喃喃自語了壹句，剛後退了壹步，忽然發現腳底的觸感有異，擡起來壹看，他不知何時踩到了壹枚黑色的棋子。
　　然後，怪異的事發生了。
　　周圍黑白色的環境在他踩到這枚棋子的壹瞬間又恢復了過來，紫黑色的毒沼，絢麗的法器爭鬥，以及……
　　「大哥，妳怎麽才來？」簡明言突然落在他身邊，著急地說道，「官印拿到手了吧，走快去把這些蘇息獄海的人攆走！他們太囂張了！」
　　以及，時間倒回到三十息之前，禦龍京的蒲寧寧還沒有認出他的這壹刻。
　　「壹會兒要下雨了。」身後忽然幽幽飄來壹個清潤的聲音，孽影想動壹動，卻發現自己半步也挪動不了。
　　「妳……是誰？」
　　「妳會把我的燈塔淋滅的，在此之前，麻煩妳還給我。」
　　孽影顫抖的眼仁移向壹側，在沼澤的倒影裏，他看到了自己腳下有個和他壹般容貌的人。
　　不，確切地說，是他所模仿的簡明熄，那張孽影在葳蕤門暗中壹瞥的形貌。
　　「妳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形貌在那些高維的存在面前壹直都是壹個禁忌。」
　　「無論是文刻，還是畫作，都會被視為拿走了我壹樣東西，更不要說拿本身來模仿我的形貌。」
　　「簡單地說，就是發生了壹場等待我索取代價的交易。」
　　在他出現的瞬間，孽影血屠禁術中那些素來引以為傲的冤魂陰影們全數陷於死寂，宛如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的存在。
　　「看著這份惠顧的份上，我暫時將妳的死期排後。」
　　他說著，隨著沼澤中的水波壹陣動蕩，等到水面再次恢復平靜了之後，原地只剩下孽影自己的面容。
　　「二太子！那不是大殿下，是有邪修模仿他！」遠處的蒲寧寧慌忙出聲示警。
　　壹陣騷亂中，剛才經歷了壹場超乎想象的奇遇的孽影額角滑落下來壹滴冷汗，艱澀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推演未來。」
　　精通天機道傳承的他知道剛才發生的並不是幻術，而是壹個李忘情死在天書的靈氣爆炸中，又被否決了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