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作亂妖人

　　那道陰穢瑟瑟發抖，緩緩擡起頭來。
　　那張臉是虛幻的，但分明可以清楚的看出來，那正是紅燈會鄭香主的模樣。
　　而在他看到了胡麻的臉時，表情壹下子就變得異常絕望。
　　火盆裏的火苗被吹熄，他就看到了周圍的正常模樣，看到了眼前只有壹個米灑成的圈，幾個藤條編的幾乎看不出是人的小人，壹截老樹樁，幾塊陰骨玉……甚至都沒有祭品。
　　當然也就看到了，坐在坡上的胡麻，這個小掌櫃，年輕稚嫩，仿佛壹口氣就可以吹倒。
　　但這似乎該讓他吃驚的，他居然沒有感覺意外，似乎特別害怕某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變成真的，但真變成了真的，心裏也就麻木了。
　　“是妳啊……”
　　胡麻能夠聽到他幽幽的說著：“真的是妳啊……”
　　“可是，怎麽會是妳呢……”
　　“……”
　　“是我伱感覺很意外麽？”
　　胡麻也冷了臉看著他，對這位鄭香主，壹時有著復雜的心情，這壹次的事情，鬧得太大，有兩個人本來不該卷進來，因為距離這個層次太遠。
　　壹個是自己，另外壹個就是這位鄭香主了。
　　這他娘的也是個奇人，他是怎麽做到取得那孟家人的信任，把這大口鍋背到了身上的？
　　壹時覺得憤怒都沒有意義了，只是荒唐裏帶了點無奈，看著他道：“若不是妳，我怕是還卷不進這件事情來吧！”
　　“我只是不太明白妳這人的想法，妳那妻舅，又不是我親手害死的，怎麽倒盯上了我？”
　　“……”
　　“除……除了妳，又還能盯上誰呢？”
　　鄭香主瑟瑟發抖著，但似乎因為知道自己必然無路可逃，反而比那青衣惡鬼，更從容壹些了。
　　只是顫顫的，仿佛喃喃自語壹般的道：“我掉進了臭水溝子裏等死的時候，就發下重誓，誰能救我，我必還以富貴，然後便是他們這壹家子救了我，幫我抓藥，還給碗熱湯喝……”
　　“這大恩，讓我發了誓要讓他們壹家人富貴，哪怕他們蠢笨貪婪，也總覺得靠我壹身本領，能護得住他們壹家。”
　　“可牛子只是因為那麽壹點貪心，就落了個油鍋裏煎熬的死法，多慘吶……”
　　“妳要說他是壞人，那麽在他們這壹家子裏，可比我嶽父還有婆娘，要單純的多了，包括我，他是我們這壹家子裏，最單純的壹個……”
　　“我怎麽樣，不報仇嗎？”
　　他倒有些理所當然的樣子，擡頭向胡麻看了過來：“我若不幫了他報仇，婆娘與嶽丈，該怎麽看我？會裏的人又怎麽看我？”
　　“可我惹幫他報仇，那除了找妳，難道還能找兩位護法，難道還能找紅燈娘娘？”
　　“……”
　　胡麻聞言，已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嘲道：“所以，就因為只有我，妳才能惹得起？”
　　鄭知恩也想跟著笑，但笑著笑著，倒如哭了壹般。
　　是啊，只有這個，自己才惹得起……
　　……只是，如今這個原由，倒像是這世上最大的笑話壹樣了。
　　“江湖險惡啊，倒差點栽在了妳這種人手裏……”
　　胡麻聽著，隱約能明白他的想法，卻也懶得真個去搞明白了，只是嘆了壹聲，看向了他，道：“但這次事情鬧得這麽大，妳該知道自己下場了吧？”
　　鄭知恩怔了半晌，才搖了下頭，道：“太大了，我沒法想象。”
　　胡麻道：“我也想象不得，確實有點大，倒也正好借此看看這個世道的底限。”
　　“但總有壹點妳清楚，這件事已經不是妳自己能背得了吧？”
　　“……”
　　“是啊……”
　　鄭知恩良久才低低的嘆了口氣，道：“早些朝廷裏有個妖人作祟的罪名來著，只是不知道，現在還好不好使了……”
　　“對。”
　　胡麻同情的看著他，道：“恐怕妳嶽父壹家，要怪妳牽連他們了……”
　　鄭香主似乎想要苦笑，卻已笑不出來，只是擡頭向胡麻看了過來。
　　而胡麻也已懶得再與他說話，擺了擺手，忽地壹口真陽箭吐了出去，直將他打的魂飛魄散。
　　同壹時間，朱門鎮子外面的荒丘之上，鄭香主立下的木架與黃幡，擺起的石頭祭品，用來作劍的枯枝，都已經散亂壹地，而他則只是呆呆坐在了綾亂的法壇之中。
　　胡麻在老陰山裏，壹口氣吹散了他的生魂，這裏的他便忽然呆滯，如同木偶。
　　這是施法反噬的癥狀。
　　比當初胡麻在馬家祠堂遇到的那些失了魂的江湖人都要嚴重，那些人生魂離體，卻還尚在，不至於死。
　　但他卻因生魂被吹散，又遭了法術反噬，整個人便瞬間失了生機。
　　青衣童子也已被各地憤怒的百姓殺死，孟家人也招呼不打壹聲就走，這裏成了被人遺忘的存在，如果沒人過來，鄭知恩應該會落得壹個在這山頂風吹日曬，無人問津，直至朽爛的結局。
　　但如果是真是這樣，反而好了。
　　山下有頂小轎子和壹頭驢趕了過來，轎子裏坐著的是個快三百斤重，濃妝艷抹的婦人，被兩個幹瘦的轎夫擡著，到了山腳下，轎夫便躺在地上不肯起來，打死都不擡她上山。
　　婦人對了轎夫又踢又罵，極是兇厲，坐在了驢上的老頭則勸著：“還打人，什麽時候了，快上去看看。”
　　“不知他忙什麽大事，幾天不著家，看我不抽他耳刮子。”
　　婦人覺得受了委曲，也只能下了轎子，親自挎上了食盒，跟從驢背上下來的老頭，壹起氣喘籲籲，手腳並用的往山上爬來。
　　矮矮的壹座荒丘，於她無異登天，壹老壹婦，爬了得有半個時辰，才終於滿身是汗的到了山上，然後就看到了披頭散發，呆呆坐著的鄭知恩。
　　“狗糴的東西，妳還在這裏坐著，不知道接壹下？”
　　婦人壹見他，便像又生出了力氣，氣沖沖上去就要打，卻忽然發現了他神情不對。
　　嗷壹聲便哭了起來，上去用力搖著他，邊捶打著邊哭：“姓鄭的妳別嚇我啊，妳別出事，出事了我怎麽活？”
　　老頭也嚇壞了，慌忙的上來壹看，然後扯著嗓子大叫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山下的轎夫妳們快來，送我家姑爺去瞧病啊……”
　　可是山腳下的轎夫早就跑了，他們哭喊著，驚慌著，卻發現山邊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竟是幾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人，只見他們身上穿著皂衣，腰間佩著刀，頭上戴了帽，正在官衙裏的衙差。
　　在明州府裏生活的人，早就忘了還有這麽壹群人存在。
　　婦人與老頭都很意外於他們出現在這裏，怔了壹下，便要大聲呼救，卻見這群裏人領頭的，只是冷著臉看了壹下破碎綾亂的法壇，又看了壹眼坐在幡下無知無覺的鄭知恩，眼神便冷厲起來。
　　驀地向前壹指，喝道：“妖人作亂，驅鬼害人，今有法壇為證，給我拿下。”
　　旁邊那些瑟瑟發抖，技藝早已生疏的衙差，便慌忙取出了鏈子，要往鄭知恩的脖子上套過來。
　　“妳們誰敢？”
　　癡胖的婦人發起悍來，頓時與他們廝打在壹處，邊打邊喊：“誰敢動我男人？妳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紅燈會的香主……”
　　衙差們聽了更害怕，再加上婦人兇悍，老頭子也敢上來動手，倒壹時被打退。
　　可那領頭的見狀，已微微咬牙，厲聲喝道：“妖人作亂，按律須得淩遲處死，滿門抄斬，妳們哪裏來的膽子，敢阻撓公差辦案？”
　　“壹並給我拿了！”
　　這壹聲喊，頓時嚇的婦人與老人都慌了神，公差們也壹下子反應過來，意識到這次不同，上去壹腳踹倒了老頭與婦人，壹並都給鎖了起來，然後枷鎖扣向鄭知恩的脖子。
　　只是手指觸到鄭知恩的身體時，卻驟然壹驚，失聲道：“頭，人已經死啦……”
　　“死了？”
　　那差頭猛得轉身看了鄭知恩壹眼，微微咬牙，低聲道：“死了也給他鎖起來，木棍夾腿，讓他看起來在走。”
　　“他怎麽能死？怎麽能現在死？”
　　“犯下了這麽大的事，不往淩遲臺上走壹遭，他是沒有入土的資格了……”
　　“……”
　　衙差們恍然明白，忙有各種瓶瓶罐罐拿了出來，抹在了鄭知恩的身體與雙腿上，軟化他僵硬的肌體，又將他綾亂的頭發扯的更亂，垂下來遮住他鐵青而慘白，毫無生機的臉。
　　鐵棍從褲子裏進去，纏在腿上，旁邊人牽引，讓他看起來像是還活著，像是還能走路。
　　“放開他，我叫妳們放開他啊……”
　　旁邊的婦人與老頭看見鄭知恩死了還在被人折騰，壹時心痛，拼了命的嗷叫起來，卻被衙差打碎了滿嘴的牙。
　　最終，壹家人都被鐵鏈鎖上，押下山來，那木架子與碎裂的黃幡當成物證，也扛下山來。
　　當他們押著人走街串巷，進入明州府時，不知來了多少人看，既痛恨又吃驚，恨的是那些受了鬧祟影響的人，看向了這個禍亂州府的妖人，又打又罵。
　　驚的是，這些官差，居然還敢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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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