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孟欣瑜靜靜躺著，本以為自己絕對沒辦法穩下心情，可是她竟然睡著了。
　　太累太累了，身體和心都感到強大疲憊，或者正因如此，才會睡得這麽沈。
　　當她緩慢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醒過來時，嘗到壹絲遺憾……如果可以，她真想壹直睡下去，不要醒，不想這麽快又要清醒地面對現實。
　　她從床上坐起來，休息室的照明不知何時調成柔和的鵝黃燈光，高大的男性身影背對她站在窗前，窗外早已萬家燈火。
　　聽到聲響，陸毅堂轉過身。
　　他手中端著壹杯威士忌，目光既深沈又專註，直勾勾望著床上纖細的小女人。
　　孟欣瑜與他對視，無話可說啊無話可說，心臟驀然間壹陣抽痛，她暗暗喘息，怎麽也壓不住那種痛楚，只能認輸般率先撇開視線。
　　冷靜過之後，思緒也比較清楚了，她強迫自己開口——「妳放心，既然計劃已經進行，雙方合作的合約也都簽定，我不會反悔的，北海岸那邊的地……就交給妳了。」剛睡醒，她嗓音有點沙啞，也有點落寞。
　　「陸家和孟氏企業可以維持合作關系，這樣是雙贏……雙贏很好，沒必要因為我個人的困擾，而造成更大的困擾。」
　　「妳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陸毅堂的聲音也是超乎想象的沙嗄，詢問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平靜底下則是波濤洶湧。
　　孟欣瑜咬咬唇，沈默了幾秒鐘，最後鼓起勇氣——「我們……取消婚約吧。」
　　她感覺到周圍空氣突然僵凝，盡管如此，她仍舊繼續說：「我想沒必要結婚的，說穿了只是為了利益，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而我……我沒辦法假裝不在乎，我們……我們還是分開，各走各的，這樣輕松壹些，不是嗎？」陸毅堂沒有立即回答她，卻壹口氣灌完杯中的烈酒，他將杯子擱到壹邊，然後朝她靠近。
　　她雙眸瞪大，血液奔流，有壹瞬間很想跳下床逃跑，可惜沒有給她多少時間考慮，因為他已經來到她面前，壹手扳起她的臉蛋。
　　他混著酒氣的灼燙氣息拂上她的臉，眼神緊盯著她。
　　「我不同意。」
　　「妳——為什麽？妳還想得到什麽？！」
　　他下顎繃緊，鼻翼微微歙動。「不為什麽。我就是不取消婚約。」「陸毅堂，妳不要欺人太甚！妳……」她吐出氣憤言語的小嘴突然被吻住，她嘗到他口中威士忌的濃醇香氣，丁香小舌被他的唇舌牢牢吸吮，她紅嫩的小嘴被欺負得無法言語。
　　可惡！可惡！可惡——
　　她狠心咬他，可是他……他根本不怕痛，繼續攻擊她，而且報復得更加激烈，企圖奪走她每絲每縷的呼吸。
　　「不……唔唔唔……」她承受不住他的威逼，纖細身子只能往後倒。
　　抓到機會，他立即爬到她身上，將她禁錮起來。
　　他的嘴貪婪吸吮，吻得很深，而且不斷卷纏她的小舌。
　　她嗚咽著，絕望地發現壹團火球在小腹裏翻滾，那是她渴望他時的反應，渴求他的親近和占有，希望他填滿她的身體，趕走所有空虛……但是，不應該這樣！
　　她不能繼續放任自己向他尋求慰藉，他是那個傷害她的人，如果只能在他臂彎裏才能感到圓滿和快樂，那她真的太可悲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奮力推開他。
　　「不要！」雖然眼淚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看到了陸毅堂的那壹張臉，英俊卻又陰沈，深邃目光瞬也不瞬鎖定她，仿佛她是獵鷹爪下的美食，他絕不允許她逃脫。
　　「妳不要……不要這樣欺負我……」
　　她翻身趴在被單上哭泣，小手緊緊揪住松開的領口。
　　發絲亂得不象話，她把自己蜷縮起來，蜷得像壹只小蝦米，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任何傷害。
　　陸毅堂目光陰沈淩厲，他沒有再逼迫她，兩人之間仿佛拉開壹條緊繃的弦，只需要再稍稍用力，絕對會陷進無法挽救的深淵裏。
　　許久、許久，他伸出手撥開她散亂的發絲，對著輕泣的她低聲說——「我不會取消婚約。」
　　他口氣雖然低柔，但意誌堅定，很蠻不講理。
　　壹股戰栗順著背脊往上竄，孟欣瑜擡起淚眼望向他。
　　對他又氣又恨，她跟他杠上似的，頑固嚷著：「我不嫁！我不要！我……我不想再跟妳有任何關系！」
　　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額頭上都冒出青筋了。
　　孟欣瑜真怕他會氣到爆血管，但壹方面又有種報復的快感。
　　他欺負她，又拐又騙，傷了她的心，而現在，他達到他的目的了，她和他已沒有再在壹起的必要。
　　就各自散了吧，別再見面，壹切到此為止。
　　驀地，她柔潤的下巴被他扣住，那力道不重，卻讓她無法擺脫。
　　她肌肉變得僵硬，體溫飆高，屏息和他對峙。
　　「小瑜，我們這壹輩子註定糾纏不休，要我放手，免談。」「妳——」
　　他低頭輕咬她微腫的唇瓣，短短兩秒便放開了，他勾唇笑，笑意並未傳進眼中，那神情透出危險氣息，外表文明，內在卻相當野蠻。
　　「肚子餓了吧？我幫妳弄些吃的過來。吃完了，我再送妳回去。」他大掌撫上她猶有淚痕的濕頰，很溫柔地愛撫著。
　　孟欣瑜卻趁機側過臉蛋，張嘴壹咬，用力咬他的大拇指壹口。
　　他悶哼了聲沒說話，而且連動也沒動，任由她的貝齒捺進手中，咬得都滲出血絲。
　　最後反倒是孟欣瑜自動松了兩排牙齒。
　　她擡起頭，怔怔看著滾在他拇指上的血珠，荒謬地覺得自己仍強烈地感到心疼，為他心疼……她真是瘋了啊！為他發瘋，瘋到快要喪失自我。
　　「妳這又何必……」她低問，語氣幽然。
　　陸毅堂沒有回答她，只是靜幽幽註視著她。
　　陸毅堂不肯放手，那麽，她總可以躲避吧？
　　躲起來不見他，躲得遠遠的，把自己藏起來，她不想再見到他……至少，必須等到她存夠了勇氣，心臟夠強壯，能夠面對內心也面對他，能夠不受他影響，那她才能再次跟他見面。
　　孟欣瑜知道這種處理方式滿孩子氣的，而且根本沒辦法解決事情。她在逃避，她承認。她還太脆弱，需要時間療傷。
　　那天在他的辦公室休息室裏，他叫了五星級飯店的外賣，半哄半強迫地要她吃掉她那壹份餐點。
　　他打定主意，她要是不肯吃，就絕對不會讓她離開。
　　結果她是整個食不知味，賭氣般把食物塞進嘴裏，機械化地咀嚼。
　　之後，他送她回家，分開時，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她卻已不願再聽。
　　他壹定以為她隔天會照常到「茉莉」做事，那裏的壹切畢竟都是她的心血，既是如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不會消失不見。
　　但是，她真的「消失不見」了。
　　「姊，妳們究竟發生什麽事？陸毅堂欺負妳了，對吧？要不然妳不會躲著不肯見他！」孟家老二孟欣琦雙手盤在胸前，漂亮眼睛直勾勾瞪著面前神情溫婉卻略顯憔悴的長姊。
　　孟欣瑜躲來桃園這座山裏的小別墅已經壹個禮拜。
　　這棟小別墅只有兩層，平常雖沒有住人，但該有的家具都挺齊全的，裝潢走簡約風格，是孟家奶奶留給孟欣琦的，而孟欣瑜這壹次是跟二妹借地方躲「男禍」，壹躲躲到桃園山裏。
　　今天星期六，孟欣琦和老麽孟欣恬壹塊兒開車過來，還幫姊姊帶來壹些新鮮蔬果。
　　此時孟欣恬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壹邊啃著蘋果，壹邊說——「大姊啊，有什麽委屈就說出來，我們挺妳到底，妳不要什麽事都悶在心裏，只會任由人家欺負。妳說嘛，陸毅堂到底幹了什麽好事，讓妳氣到不理他？！他……他該不是劈腿了吧？」最後壹句問得膽戰心驚。
　　孟欣瑜淡淡壹笑，壓下胸口那抹痛楚，柔聲說——「沒什麽事……我只是覺得，我和他或者認識得還不夠深。」認識得不夠，所以才被表面的東西所欺騙。
　　她不只被他騙，也被自己的心欺瞞了，她的心到現在為止還被他占有，感情壹旦付出，不是輕易說放就能放，說醒就能清醒……她故作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深吸口氣又說：「所以，分開壹陣子可能會比較好壹點，他退回他的位置，我退回我的，然後再好好思考壹下，我想……這樣會比較安全吧。」
　　聽了那些話，孟欣琦秀眉壹糾。
　　「什麽他退回他的位置，妳退回妳的？大姊的意思是，這個婚不結了嗎？妳和陸毅堂要分手嗎？」
　　「我……」孟欣瑜內心有好多話，但不能說。她不想把陸毅堂壹開始就鎖定北海岸那些地的事情說出來，因為真這麽說，讓家人們知道了，他們壹定會很難過，而且絕對會去找陸毅堂算賬。
　　現在，「馥遠集團」和「孟氏企業」的合作進行得相當順利，她拿出那些地當成投資，與陸家壹起開發北海岸的國際度假中心，商場上的事交到陸毅堂手中，她很放心的，相信他絕對會好好利用手中每壹分資源，他的計劃肯定能讓「孟氏企業」有壹番新發展。
　　所以在這個時期，她不能因為自己感情的因素，讓「孟氏企業」的利益受到損害，又或者讓家人難過。
　　只是傻呼呼被拐、被騙，傷的只有她這個人、這顆心，讓她躲得遠壹些，不要見到那男人，也就好了，就會撐過去的……
　　「就算最後沒有婚禮，對兩家的生意合作也不會有什麽影響。我和毅堂……我還要再想想，是我太笨、太任性，對不起。」她把錯全攬在身上，擔心欣琦或欣恬會跑去找陸毅堂問東問西。
　　「如果爸和媽問起來，妳們幫我擋擋。我再想個幾天，然後會親自去跟爸媽說明白的。」
　　「那陸毅堂呢？」孟欣琦突然問，臉上表情從壹進屋就持續不爽到現在。
　　「妳最後也會親自跟他說明白嗎？」
　　孟欣瑜眼中的光芒黯了黯，還沒來得及開口，孟欣恬已在旁邊唉唉嘆氣——「大姊，那個陸毅堂自從妳跑來這裏後，就天天上咱們家堵人，我和二姊知道妳想躲個幾天不見人，所以老爸和老媽問起時，只告訴他們妳接受朋友的邀請，跟人家去開車環島了，陸毅堂問老爸、老媽妳的行蹤，他們當然說不出所以然。」頓了頓。「後來啊，姓陸的分別堵到二姊和我，雖然還不太清楚妳和他之間發生什麽事，但基於我們挺妳到底，當然沒給陸大少好臉色看。」皺著挺鼻，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依我看啊，他八成還會繼續找下去，就算他沒有親自找，也會暗中派人接著找，壹直找到妳為止。」
　　孟欣恬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她拋開啃掉壹大半的蘋果，兩手緊緊張張地按住孟欣瑜的肩膀。
　　「大姊，妳要小心啊！陸大少臉色有夠壞，眼神有夠嚇人，妳哪天準備要跟他見面了，要多叫幾個人跟著，千萬別壹個人去見他。」「他敢怎樣？！把大姊吃了嗎？」孟欣琦冷哼。「他『馥遠集團』不好惹，我們『孟氏企業』也沒在怕啦！」
　　孟家老二和老麽在旁邊還繼續說些什麽，孟欣瑜卻聽不清楚了。
　　她的心再次被擰緊。
　　不懂啊不懂，她不懂為什麽陸毅堂會如此堅持。
　　比她還要好的女人比比皆是，以他的外在條件，想要找到更好、更漂亮、更溫馴的伴侶，絕對易如反掌，可是為什麽要對她執著？
　　他們之間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還能維系些什麽？
　　回不去了，不是嗎？
　　她已經失去他……不，不是失去，而是她從未真正擁有過他啊……心中流過濃濃苦澀，她卻勾唇笑了，那抹淺笑也同樣充滿澀然……又過了壹個星期。
　　陸毅堂這幾天在孟家老二和老麽那裏吃了不少次閉門羹。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人生會出現「挫敗」這個詞，而且壹而再、再而三地感到挫敗。他找不到孟欣瑜，那個女人仿佛憑空消失，不接他手機，不見他，安靜而堅決地切掉聯系，等他意識到時，覺得腹部像被重重打了壹拳，痛得他五臟六腑都快移位。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他在內心對自己說，拚命要說服自己，但是心臟依舊躁動不安。
　　既然她不願見他，那麽，他就把她趕出腦海，專心在工作上……只是啊，他以為有辦法自我控制，等到真正去做，才發現什麽事都做不了。
　　壹直想著她。
　　他想起她哭泣的表情，想起她浸在淚光中的眼睛，想起她仿佛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態，蒼白、虛弱、楚楚可憐……要他如何割舍她？
　　光是喜歡已經不夠了嗎？
　　他對她的感覺比「喜歡」還要再強烈，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煩躁不已，煩得他整天心神不寧，沒辦法工作。
　　與其在辦公室裏喝悶酒，來來回回踱步，還不如開車出去晃晃。
　　他把車直接開往北海岸方向，想去吹吹海風，車子疾駛在北海岸的公路上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他三天前所委托的征信社打來的——「陸先生，我們查到消息了。」
　　「說。」他心臟怦怦跳，馬上把車停在路旁，聽著手機裏流泄出來的聲音。
　　「您要找的人現在在桃園的山區。」
　　「桃園山區？」他攏起雙眉。
　　「是。那是壹棟小別墅，兩層樓，掛的是孟家二小姐的名字，而您要找的孟大小姐現在就住那裏。」略頓。「我剛剛把詳細地址和地圖傳到您手機裏了，還有幾張照片，方便您檢視。」
　　「很好。我明天會請人把錢匯進妳的賬戶裏。」對方笑了笑。「能為陸先生服務，是敝人的榮幸。」通話結束，陸毅堂將對方傳過來的資料調出來看，當他看到孟欣瑜的照片出現在智能型手機的屏幕上時，他胸口不禁壹緊，這些天費力壓抑住的騷亂和渴望全部出籠。
　　壹定要見到她！
　　無論如何，今天壹定要見到她！
　　等他找到她，把她困在雙臂之間，他再也不會放開她！
　　重新發動引擎，他踩下油門。
　　手機又壹次響起，他分神瞥了眼來電顯示，發現竟然是爺爺的來電。
　　「爺爺，找我有事嗎？」他邊開車邊通話。
　　「妳這幾天不是為了孟家那女孩兒大傷腦筋嗎？」陸海南蒼勁的嗓音慢條斯理傳來。
　　聞言，陸毅堂目光湛了湛，仍繼續踩油門加快車速，不答反問——「爺爺知道了？」
　　陸海南像在忍笑。「聽到壹點風聲。」
　　陸毅堂不禁慶幸現在是用手機通話，而不是面對面，要不然，他臉紅的樣子肯定逃不過爺爺的法眼。
　　「妳很喜歡她？動心了？」
　　「嗯……很喜歡、很喜歡她。」陸毅堂微微笑。「我愛她。爺爺，我是真心想娶她當老婆，跟那種沒感情基礎的企業聯姻不壹樣的。我的確愛上她了。」爺爺和他之間從未談論過有關於感情方面的話題，這次提及，雖然才短短幾句，他卻覺得心更定。
　　通話的那壹端沈默了幾秒鐘，最後聽到那蒼勁嗓音淡淡說——「我這裏得到壹個地址，在桃園的山區，妳可以在那裏找到想找的人。」陸毅堂放松地大笑。「爺爺，我已經拿到地址了。您暗地派人找，我這邊也派了人，我想我們雙方找到的地址應該是同壹個，我現在正要趕過去。」「嗯，那就好。」
　　「爺爺，謝謝您。」這幾天孟欣瑜鬧失蹤，他承認他確實亂了方寸，工作表現不佳，情緒不佳，生活作息也都大亂，老人家雖然退休贍養天年，仍舊把他的事全看在眼裏，所以才會插手吧。
　　「把那丫頭帶回來，就說我請她吃飯。」不信她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是！爺爺。」
　　「小心開車。」
　　「好，我會的，我——」
　　陸毅堂來不及把話說完，因為行駛在前頭的壹輛砂石車突然爆胎，巨大車身壹陣蛇行，眼看他就要沖撞上去，就算緊急踩剎車也不可能完全剎住。
　　他絕對會撞上去！
　　絕對會！
　　砰！磅砰！磅——
　　腎上腺素激發，跟著是壹連串的尖銳聲音。
　　耳朵裏爆開無數聲響，他感受到沖撞力道，隱約之間似乎也聽到爺爺在另端焦急的叫喚聲，隨即，腦海中壹片空白，思緒完全凝結。
　　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