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蘇離的眼光（下）

　　壹片安靜。
　　薛河左臂已斷，從胸腹到肩頭壹片鮮血。
　　他臉色蒼白，右手執刀，擱在陳長生的頸間。
　　陳長生的頭沒有被砍掉。
　　薛河的刀勢已盡，無法繼續向前。
　　在刀鋒與陳長生的頸間，不知何時出現了壹把舊傘。
　　壹道有些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妳敗了。”
　　那把舊傘被蘇離拿在手裏，這句話出自他的口。
　　薛河收回手裏的刀，緩慢而沈重地向後退了兩步，望向蘇離，臉色蒼白，略帶惘然問道：“這……就是那把黃紙傘？”
　　然後他望向車前的陳長生，看著這個渾身塵土的少年，確認他的頭還在頸上，臉上的惘然神色更濃，喃喃道：“怎麽這麽結實？”
　　先前他拼著刀域被破也要斬落的那壹刀，凝聚了他的畢生修為，聚星境強者的全力壹擊，即便蘇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還有壹戰之力，即便那把黃紙傘可以阻擋世間壹切鋒銳，但無法阻止力量的傳遞，按道理來說，陳長生的頸無論如何也應該斷掉，然而現在看來，竟是沒有受到什麽損傷。
　　薛河很不解，這個少年的身體究竟是什麽材料做的，竟比完美洗髓還要誇張無數倍。
　　忽然間，車廂垮塌，變成無數碎屑，車下的原野地面，也整齊地向下陷落半尺。
　　蘇離跌落在地，被灰塵嗆的連連咳嗽，不停地揮著手。
　　陳長生艱難地站起身來，橫劍擋在了他的身前，準備應對薛河接下來的發難。他這時候很痛苦，識海震蕩的仿佛隨時可能破裂，眼前的世界壹片模糊，隨時可能昏倒。好在蘇離的眼光很準，所以能夠看破他的刀法，能夠輕而易舉指出他刀域裏唯壹的破綻，他說薛河敗了，那薛河就真的敗了。
　　陳長生的短劍，在他的盔甲上割出壹道深刻的傷口，雖然未能破開他的真元防禦刺破心臟，但燎天壹劍的劍勢，已經將他左半身的經脈盡數震裂，短時間裏，薛河再沒有戰鬥的能力，如果他能活著離開，也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復原如初。
　　薛河捂著不停流血的斷臂處，看著陳長生，情緒很復雜，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敗在這個少年的劍下。
　　忽然間，他想到壹種可能，神情微變問道：“妳是……陳長生？”
　　陳長生剛在生死邊緣走了壹遭，神思還有些恍惚，薛河那壹刀的威力還在他的識海裏泛濫，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薛河以為他是默認了，不由怔住了，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轉而望向蘇離，說道：“沒想到蘇先生原來還能出劍，我此行真是自取其辱。”
　　蘇離微微挑眉，有些不滿意說道：“這就是壹把傘，不是劍，如果我出劍，妳還能站著，那就該輪到我覺得羞辱了。”
　　薛河沈默片刻，發現這句話竟是無可置疑，沈默片刻後，誠懇請教道：“先生，難道我的刀真的比不上王破？”
　　大陸三十八神將，很少有人用刀，沒有人像薛河的刀用的這麽好，但在這片大陸上，還有壹個強者用刀，而且被認為是周獨夫之後，刀最強的壹個人，那個人就是天涼王破，所有人提到薛河時，都會稱贊他刀法如神，但必然會加壹句，只是不如王破。
　　薛河今天是來殺蘇離的，但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他最放不下的事情，不是蘇離的生死，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這件事。
　　他想要聽聽蘇離怎麽說，如此才能走的心安，或者說服氣。
　　“妳當然不如王破，無論刀還是人。”蘇離沒有給這位臨死的神將任何安慰與溫柔，很直接地說道。
　　薛河沒有生氣，認真請教道：“這是何道理？”
　　蘇離說道：“王破只用壹把刀，妳用七把，所以妳不如他。”
　　薛河若有所悟，知道自己如果能夠參透這句話，必然會在刀道上大有進益，正生喜意，忽又想起，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
　　陳長生被那壹刀斬的有些神不守舍，此時終於慢慢清醒過來。
　　蘇離沒有說話，薛河也沒有說話，場間壹片安靜。
　　他看看薛河，又看看蘇離，有些惘然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蘇離像看白癡壹樣看著他，說道：“怎麽辦？當然是趕緊把他殺了，然後繼續趕路。”
　　薛河看著陳長生，也覺得很莫名其妙，心想妳這少年在等什麽呢？
　　“啊？前輩您要我殺了他？”陳長生才是覺得最莫名其妙的那個人。
　　蘇離瞪著眼睛說道：“難道妳還準備要我動手？”
　　薛河微怒說道：“難道妳要我自己動手？”
　　陳長生怔了怔，說道：“誰都不動手不可以嗎？壹定要殺嗎？”
　　場間再次回復安靜，青色的原野裏吹著清新的風。
　　長時間的沈默後，蘇離感慨說道：“我是越來越不理解現在的年輕人了。”
　　薛河點頭表示贊同。
　　陳長生看著薛河說道：“神將大人，能不能當成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嗯，我的意思是說，能不能不要記仇？”
　　薛河忽然覺得這個少年看著很順眼，難怪兄長在信裏說這個少年看著很順眼，越看越順眼，說道：“妳饒我壹命，我記妳的恩情。”
　　陳長生望向蘇離，用眼神表示詢問。
　　蘇離很煩，說道：“既然不動手，還楞著做什麽？走啊。”
　　陳長生把散落在地上的那六把殘劍收回鞘中，然後把手伸進嘴裏，吹了兩聲口哨。
　　他的技術不行，吹出來的口哨有些暗啞，並不好聽，也無法傳遠，好在那兩只毛鹿沒有跑遠，聽著聲音尋了過來。
　　陳長生把蘇離扶到壹只毛鹿的背上，然後騎到另壹只毛鹿的背上，牽著兩道繩索，向著高梁地的遠處走去。
　　看著漸漸消失在青色原野裏的兩人兩鹿，薛河沈默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蘇離坐在毛鹿上，看著陳長生說道：“我真的服了妳了。”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前輩，您太客氣了。”
　　蘇離強忍怒火，說道：“客氣妳家祖宗十八代，我是說這個嗎？”
　　陳長生不解說道：“那您服我什麽？”
　　蘇離說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像妳這般愚蠢嗎？”
　　陳長生說道：“您是說……我沒有殺他？我想，如果是茍寒食，剛才也不會動手吧。”
　　蘇離冷笑說道：“婦人之仁，難成大器！如果人類的將來就是妳們這樣的家夥，那還有什麽前途，遲早被魔族滅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前輩不就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才願意教我，想讓我成為下壹代的教宗嗎？”
　　蘇離沈默了會兒，說道：“似乎……有些道理。可妳難道沒有想過，薛河會把我們行蹤透露出去？而且將來會對妳進行報復？”
　　陳長生說道：“沒有仔細想過……前輩如果能夠活著回到離山，誰還敢來報復我呢？”
　　蘇離說道：“隱藏在高梁地裏的那個殺手，有可能會把薛河殺死，然後說是妳殺的，這妳想過沒有？”
　　陳長生轉身望向他，吃驚說道：“這……還真的沒有想過。”
　　蘇離看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間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感慨道：“我怎麽會指望妳這樣的家夥能成為教宗呢？”
　　陳長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抱歉，安慰說道：“前輩的眼光應該不會錯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