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高山仰止

　　雖然夏侯霸及時入宮向皇帝解釋，初始帝也表示了諒解。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表面功夫，皇帝不可能就這樣當什麽都沒發生。同樣，夏侯閥也絕對不會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從此高枕無憂。
　　眼看壹場風暴隨時到來。洛京城中，各閥的閥主和長老不斷密集磋商，各閥之間也開始頻繁聯絡。各大門閥的頭頭腦腦們都在斟酌著，該在即將到來的沖突中持何種立場，如何保護自家不受波及，以及如何趁機漁利……
　　京城的異動，很快傳到八十裏外的嵩嶽太室山。
　　太室山下，壹座兩丈高的漢白玉牌坊上，刻有‘高山仰止’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乃是當朝高祖皇帝所書。站在牌坊下仰望長長的青石山道，只見巍峨的太室山重巒疊翠、樓臺森森，山間綠樹青竹，掩映著不知多少道家宮觀！
　　這便是當今大玄國教天師道的道場所在！
　　天師道立教五百年，期間興衰無常，甚至道場數度被毀。直到不二真人張玄壹接掌天師之位，在嵩嶽重立山門、革舊布新，又全力支持高祖皇帝奪取天下！高祖皇帝投桃報李，將天師道定為國教，統領天下道教！
　　天師道就此達到鼎盛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皆是其信徒善客。甚至高祖皇帝立國登極時，還親至太室山上登壇受符，以示受命於天！
　　此後兩代帝王皆偱此例，天師道也被天下人視為天道代言人，地位愈發崇高超然，影響力更是無與倫比！
　　在太室山最高處，便是天師道的三清殿，殿外的廣場上，上千名道士正在打坐早課。他們的師長則盤膝坐在殿前丹墀之上，為他們講經說法。通常這時候，掌教天師定會在場，但今日，‘萬法歸壹’的牌匾之下，紫色的蒲團上空空如也……
　　天師道教規森嚴，根本不會有人因此懈怠，那整齊的誦經聲與往日別無二致。只是幾個同輩的道長難免心中嘀咕，掌教在晚課前收到飛鴿傳書，便徑直往後山頂峰而去，不知到底有什麽大事發生，需要驚動閉關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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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天師道掌教徐玄機，已經踩著嵌在山壁上的壹排木樁，上到了雲氣繚繞的歸隱峰。
　　只見峰頂平底不過壹畝見方，其上僅有草廬數間，除此別無他物，跟山下金碧輝煌的宮觀可謂天壤之別。
　　但在天師道，乃至天下人眼中，這裏卻是壹方神聖之地！因為這裏有張玄壹！雖然他已經將天師之位傳給了師弟徐玄機，但在天下人眼中，真正的天師有且只有壹個——就是昔日的天階榜上第壹人，不二真人張玄壹！
　　十年前，張玄壹打破了天師道不插手朝爭的鐵律，參與了推翻乾明皇帝的政變。回山後，他便辭去了掌教之位，自罰幽閉思過，已經十年不下這歸隱峰了。
　　這歸隱峰上沒有任何道童伺候，只有壹個白色道裝的少女，盤膝坐在山巔突出的大石上，腿上橫著壹把樣式古樸的寶劍，正在物我兩忘的修行，對徐玄機的到來置若罔聞。
　　山風輕拂著雲海，也輕輕吹動少女如瀑的長發，仿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飄飄若仙。
　　徐玄機也不以為意，放緩腳步走到正中茅屋外，恭聲通稟道：“師兄，玄機求見。”
　　“進來吧。”少頃，張玄壹低沈縹緲的聲音響起。
　　徐玄機除履進屋，便見壹個樣貌古拙的老道，盤膝坐在蒲團上。茅屋裏陳設極其簡單，壹個香爐、幾卷道經，墻上壹副太極圖，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拜見師兄。”雖貴為天師，徐玄機依然畢恭畢敬向張玄壹行禮。
　　張玄壹示意免禮，徐玄機起身跪坐，看著端坐面前的張玄壹，只見他明明就坐在自己眼前，卻給自己壹種縹緲無蹤的感覺，好像伸手去抓他，壹定會落空壹般。
　　徐玄機不禁驚喜問道：“師兄突破了？”
　　張玄壹卻搖搖頭，輕聲道：“近在咫尺遠在天涯。誰知道先天之境，到底是傳說還是真實存在。”感嘆壹句，他看著徐玄機道：“掌教所來何事？”
　　徐玄機趕忙將山下的消息稟報張玄壹，末了輕聲道：“茲事體大，不得不打攪師兄清修。”
　　張玄壹聽完沈默良久，方嘆息道：“天下要亂了……”
　　“是。”徐玄機深以為然道：“十年前，乾明皇帝亂政，師兄為了天下太平拔劍。結果十年下來，夏侯閥又和皇室齟齬日深。這次玉璽之事就是個引子，很可能會讓他們大打出手的……”
　　“沒那麽簡單。”張玄壹卻緩緩搖頭道：“夏侯閥還不能只手遮天。”說著卻又輕輕壹嘆道：“不過，報恩寺之變後，皇室至今沒有恢復元氣。萬壹對夏侯閥刺激過度，以夏侯霸的性格，說不定會鋌而走險。”
　　“師兄說的是。”徐玄機點頭稱是。報恩寺壹役，忠於皇室的力量被夏侯閥借機掃除壹空，皇室五大宗師中的四個或死或亡，只留下壹個茍延殘喘的左延慶，皇室的實力就此壹落千丈！夏侯閥則趁勢做大，十年下來，已是勢不可擋了！“我天師道和高祖有血盟，要保大玄江山安穩，不能坐視不理啊！”
　　“不錯。”張玄壹緩緩點頭，輕嘆道：“給皇帝和夏侯霸送兩張天師符吧。”
　　“我也正有此意。”徐玄機望著張玄壹，略略尷尬道：“只恐他們不肯買我的賬。”
　　“明白了。”張玄壹點點頭道：“順便幫我問候他們吧。”
　　“多謝師兄！”徐玄機這才松了口氣。他雖然已經掌天師道十年，但在洛京城那些人眼裏，真正的天師永遠是張玄壹。只有張玄壹背書的天師符，才能讓他們意識到天師道的權威不可挑戰……
　　不二真人說壹不二！誰敢不從，乾明皇帝就是例子！
　　待徐玄機離去，張玄壹沈默片刻，喚了壹聲：“徒兒。”
　　少頃，那白衣少女便出現在草廬門口，恭聲道：“師傅。”
　　張玄壹看著那姑射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緩緩道：“太平道的妖女出世了，妳下山走壹趟。”
　　“是。”少女恭聲領命，回到自己居住的草廬。她的起居同樣極其簡樸，只收拾了幾件衣物，幾樣信物，便收拾好了行囊。她又用布包住那柄樣式古樸的寶劍，把行囊和寶劍背好，出去對著張玄壹的草廬磕了個頭，便如壹片飄葉，輕點著峭壁上的木樁，離開了歸隱峰。
　　少女離開後，歸隱峰上只剩下枯坐的老道壹人。草廬中，張玄壹古井不波的臉上，竟極其罕見的浮現出悲傷、痛恨、落寞、無情、感懷、自責、羞恥……重重復雜情緒。
　　當各種情緒達到頂點，張玄壹手捏法訣，暴喝壹聲，七種情緒化作七道勁氣，將草廬射出了七個窟窿。
　　不二真人這才平復下去，閉目繼續苦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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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走到三清殿前時，正逢早課結束，道士們準備散去。
　　但少女的身影壹在晨光中出現，所有道士都站住了，齊刷刷向她躬身作揖問安道：“拜見天女！”
　　少女對此習以為常，向眾人微微點頭，又向三清殿下的幾位長輩行禮道：“諸位師叔，晚輩奉師命要下山壹遭。”
　　“好，路上小心。”徐玄機點點頭，微笑著目送少女消失在山道上。
　　“掌教，這是天女頭壹次下山，是不是派弟子暗中保護。”壹個紫袍老道擔憂道。
　　“是啊掌教，天女身份何等尊貴，就這樣孤零零下山，成何體統？”另壹個紫袍道士也擔憂道。
　　“師兄的意思是讓天女下山歷練，看透紅塵方能修成無上劍道。”身穿金色道袍的徐玄機，卻斷然搖頭道：“何況，任何鬼蜮心思在她的劍心慧眼前都無所遁形，我們不要弄巧成拙。”
　　“哎……”眾老道只好嘆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