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請神吃糧

　　出事的老宅就是余驍海家所屬，他們家是戰後來到吉祥縣的手工匠人，這處老宅原本所屬主人是誰已經不可考據。
　　當時天下群雄四起，紛紛反元，導致諸地混戰。吉祥縣這種有戰略意義的城池更是反復易手，城內居民不是死了就是逃跑。
　　後來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為了穩定人心、恢復生產，就將壹些無主宅子和田地賞賜給了最早願意踏實幹活的人。
　　老宅在內外城相接的地方，有壹圈青磚院墻，屋頂是紅色瓦片，由此能看出這宅子所屬的人家也是風光過的大戶。
　　不過天長日久、風吹日曬，老宅年久失修，屋頂瓦片破碎、院墻青磚殘缺，院子裏頭長滿野草，遠遠看起來還不錯，就近開門再看就發現它頹廢的壹塌糊塗。
　　王七麟站在門口看，木門上有個淡淡的紅手印。
　　他湊上去嗅了嗅，嗅到血腥氣中帶有陰氣。
　　這是壹個有能耐的鬼留下的印記。
　　此時老宅裏頭倒是沒有什麽陰森之氣，裏面來來回回十幾號人很熱鬧，有的在抹淚、有的在嚎哭、有的在怒罵、有的在呵斥，王七麟看了壹眼後就忍不住按太陽穴輪刮眼眶。
　　愁！
　　現場又被破壞的壹塌糊塗了，那六個失魂落魄的學生也被帶到了室外，壹個個呆呆傻傻的坐在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椅子上，面無表情、眼神恍惚，跟老宅破敗詭譎的氛圍很般配。
　　徐大進門喊道：“誰讓妳們進來的？妳們進來幹什麽？破壞現場嗎？趕緊給我出去，現場線索都讓妳們給毀掉了！”
　　有人淚眼婆娑的對他說道：“大人這是什麽話？我們破壞、毀掉什麽了？我們都在難過哇。我的兒，我的兒哇，菩薩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兒魂兮歸來呀。”
　　也有人因為家人出事而暴躁，他梗著脖子沖徐大吼道：“妳娘的，妳在這裏說什麽風涼話……”
　　“五郎閉嘴，這是聽天監的官爺。”徐大身後有老人急忙呵斥他。
　　徐大擡手制止身後人發聲，他亮出狼牙棒在地上捶了捶，說道：“都別說話，剛才是誰說大爺講的是風涼話？給大爺過來，大爺要跟他談談。”
　　老人急忙卑躬屈膝：“大人饒命，大人……”
　　徐大攔住他道：“說什麽饒命？好像我是什麽不講理的人壹樣，放心，大爺最喜歡以力服人，剛才是誰罵我？給我過來！”
　　他豹頭轉動、環眼怒張，本來在屋裏鬧騰的人嚇得噤若寒蟬，紛紛貼著墻根逃出門外。
　　這下子老宅裏總算安靜冷清下來。
　　徐大收起狼牙棒道：“七爺，您請進。”
　　“好壹個馬屁精。”人群裏有人嘀咕。
　　隨著眾人而來的沈壹和尚怒睜雙眸厲聲道：“是誰在說話？”
　　門外百姓多，書生們的親屬加上來看熱鬧的怕不是有百人之眾，壓根找不到發聲人。
　　沈壹和尚很遺憾：“噴僧還想看看是誰這麽直爽，敢於揭露徐大這廝的真面目呢。”
　　徐大指著他說道：“阿彌陀佛，妳可真不是個東西。”
　　沈壹傲然道：“那當然了，噴僧乃是佛祖座下弟子，是個人，當然不是東西，那妳是東西嗎？妳是什麽東西？”
　　徐大惱了：“妳追著我咬是怎麽個意思？妳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
　　沈壹點點頭道：“是啊，都跟妳說過自從我們村被鬼給屠了後我腦子就出毛病了，這我可是跟妳們說過的，妳怎麽還問啊？是不是妳腦子也有毛病？”
　　徐大壹時無言以對。
　　跟承認腦子有毛病的人打嘴仗是他今天做出的最錯選擇。
　　他自認壹生噴子、不弱於人，可這裏的‘人’指的是正常人，沈壹這樣的瘋瘋癲癲的叫傻子，不是正常人。
　　王七麟關門，將他們壹起給關在了外面，然後他自己走進宅子。
　　沒有了人群的喧鬧，老宅恢復了冷清沈寂的氛圍。
　　他踩著膝蓋高的野草在院子裏走動著，院子頗大，他貼著墻壁往西走，西邊墻壁下用石頭、碎磚搭建起幾個破殘小屋，這是雞舍，余家的婦人們曾經在這裏養了好幾窩雞，每天都會來摸雞蛋。
　　往北走貼著雞舍有個廂房，門窗緊閉，上面貼的紙已經被風雨打碎了。
　　王七麟貼到窗口往裏看去，裏面漆黑壹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只有濃重的黴味穿過窗棱紙隨口壹個勁往他鼻子裏鉆。
　　他又走到門口貼著門縫往裏看。
　　“嘎吱！”
　　門被打開了。
　　準確的說是大門被打開了。
　　王七麟下意識回身看去，露面的是徐大，他很激動的沖王七麟招手：“七爺妳出來，妳看看我發現了誰！”
　　“誰？”壹邊問王七麟壹邊走出門去。
　　徐大將壹個中年書生給推搡了出來，書生嘀咕道：“做什麽、妳這是做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
　　“大爺是個小人。”徐大壹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巴。
　　王七麟打眼壹看大吃壹驚，這書生是他們當初在多聞寺裏碰到的秦韜！
　　“是妳！”
　　秦韜壹臉的莫名其妙：“是我，可我是誰妳知道嗎？”
　　“裝什麽蒜？”徐大伸手推搡他，“妳這酸儒還在我們面前裝傻呢，知不知道大爺是誰？”
　　王七麟攔住他道：“咱們上次去多聞寺的時候易容了，他認不出咱們來。”
　　徐大撓撓頭，還真是這麽回事。
　　結果秦韜卻是聰敏非凡，聽到這句話他立馬反應過來，壹拍手笑道：“妳是那位少爺，這個黑大個是妳的馬夫，對不對？咱們在多聞寺見過面！”
　　王七麟也笑了，說道：“秦家郎君好記性，這樣倒是免了我壹番口舌，來吧，妳交代壹下妳到底是什麽身份、來吉祥縣是想搞什麽事、上次在多聞寺妳是怎麽回事。”
　　秦韜皺眉做迷茫的樣子，問道：“大人，我做過介紹了呀，我叫秦韜，字文略，是壹名遊走四方的酸儒。我這次來吉祥縣是受到同窗之邀，前來把酒言歡、共訴情誼，上次在多聞寺我怎麽了？”
　　王七麟冷笑壹聲，問道：“少給我裝混，老徐、沈壹，把他給我帶進來！”
　　多聞寺事關機密，門外人多口雜，他不便多說。
　　進入老宅，王七麟又沖徐大和沈壹擺手示意他們關門出去。
　　沈壹不樂意了，說道：“這算不算卸磨殺驢？”
　　“我真！”本來也不樂意的徐大壹聽這話更不樂意了，“噴僧妳沒文化別亂用詞匯，瞎雞脖用！”
　　他們兩人罵罵咧咧的出門而去，王七麟猛的抽出妖刀架在了秦韜脖子上：“說說吧，上次在多聞寺是怎麽回事？”
　　妖刀上有斑斑銹跡，這些銹跡顏色鮮紅如血，王七麟猛的抽刀出鞘，上面有銹跡還在扭動，像是這把刀在流血。
　　秦韜被嚇到了，蹬蹬蹬往後連退三步靠在了墻上，臉色煞白：“大人，妳什麽意思？”
　　王七麟跟上去將妖刀釘進墻壁中冷森森地說道：“我沒有時間也沒有閑心思與妳打啞謎，我問妳，上次妳到底為什麽進入多聞寺？”
　　秦韜叫道：“因為我以為寺裏有妖魔鬼怪，所以想要入內看看怎麽回事。”
　　王七麟冷笑道：“那妳膽子好大，妳有什麽神通，竟然不但不怕妖魔鬼怪，還敢主動上門？”
　　秦韜推開他撣了撣衣服、甩了甩長袖，他整理了壹下頭上諸葛巾說道：“學生沒有任何神通，只有壹腔熱血、滿腹正氣，從不畏懼任何妖魔鬼怪，也從未遇到過什麽妖魔鬼怪。”
　　“我說心底話，大人，事實上我這些年浪跡天涯就是在追逐妖魔鬼怪，我希望能碰到個女鬼狐仙美人蛇之流，然後成就壹段姻緣，成為說書人口中的癡情書生！”
　　王七麟聽的呆住了，沈壹有夥伴了，這又有壹個腦子有毛病的。
　　秦韜繼續說道：“我當初看到雷雨大作、枯骨露出，還以為那廟裏壹定有妖魔，於是才想進去。結果從妳和那沙彌口中得知寺裏沒有妖魔只有壹群山賊，我大失所望，等妳們走後便也走了。”
　　“那沙彌呢？”王七麟緊接著問道。
　　秦韜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沒有壹直看著他。”
　　王七麟不信他的話，這酸儒身上肯定有古怪，他還要再審，卻看見對面的秦韜臉上閃過壹絲驚慌，眼神壹個勁的猛看他身後屋子。
　　他趕緊回頭，問道：“妳看到什麽了？”
　　“有個黑影在裏面閃過去了。”秦韜急忙說道。
　　王七麟看了看漆黑的老宅，忽然冷笑壹聲：“妳不是壹直在找鬼嗎？鬼出現了，妳怎麽又害怕了？”
　　秦韜弱弱地說道：“我想找的是女鬼狐仙，剛才那身影像是個男鬼啊。”
　　王七麟不跟他廢話，直接於把他推出去塞給了徐大，道：“給我落入小牢關起來，後面再審。”
　　秦韜叫道：“冤枉，大人，學生冤枉啊……”
　　“去了牢裏再喊吧，那裏面喊冤的人多著呢，妳們可以湊在壹起比嗓子。”徐大扭著他手臂將他給推走了。
　　老宅中，王七麟走進正屋。
　　正屋面積很大，有十二間之闊，它正中是客廳，兩邊各有五間房子。
　　每壹間房子都破破爛爛，不用開窗便南北通透，王七麟站在門口還有穿堂風掃過。
　　中秋時節，穿堂風已經有點冷了。
　　這裏就是詭案現場。
　　客廳裏頭有壹張古舊的八仙桌，黑褐色桌面上摞著壹個大海碗，碗裏塞滿了米飯。
　　碗外的桌面上有凝固的血跡，地上也有，其中地上的血跡中，位於八仙桌東南角位置的血跡是壹滴滴的，而其他地方則是壹大片。
　　他不知道血跡凝固了多久，色澤還是大紅色，從桌面壹直蔓延到地上，地上的八仙桌下還有幾個碗。
　　都是碎碗，上面沾染了米飯，黑紅色的米飯。
　　王七麟湊上去嗅了嗅，鼻神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這股血腥味中帶有酸臊氣，不是人血，更像是家禽的血。
　　如果是人血那他會嗅到壹股詭異的甜味。
　　如果是豬狗牛羊的血會有腥臊氣或者臭臊氣。
　　鼻神嗅下，萬物血液有萬般味道。
　　“請神吃糧術。”壹個聲音陡然想起。
　　王七麟這邊正在全神貫註的嗅血跡味道，身後忽然響起這麽個聲音嚇他壹跳。
　　出聲的是謝蛤蟆，他無辜地說道：“我剛才就進屋裏了，妳沒看見我？”
　　王七麟沒好氣地說道：“下次妳行動之前先給我匯報壹聲，我哪知道妳進屋了？妳這整天神神秘秘的。”
　　剛才他註意到謝蛤蟆不見了，但不知道他早就進屋了。
　　謝蛤蟆訕笑道：“我剛才壹進門看見這些碗和米就猜出怎麽回事，於是想要去找這幾個書生丟失的魂魄。”
　　王七麟這時候明白了，剛才秦韜看到的黑影就是穿屋而過的謝蛤蟆。
　　他問道：“妳剛才說這是請神吃糧術？這是什麽邪術？”
　　謝蛤蟆搖頭道：“這不是邪術，而是壹種正統的請神上身道法。常見的是東北大雪山中的神婆神漢，他們壹般請家仙，算是走偏門。最正統的是請八仙上身，最早的時候這道術也叫供八仙術。”
　　王七麟嗅出血跡屬於家禽是正確的，不過不是壹般的家禽，謝蛤蟆說這用的是母鴿子血。
　　鴿子是人豢養的唯壹壹種能飛的生靈，別的諸如八哥鸚鵡鷹隼也有被人馴服的，可是這馴服過程中都用了許多手段，而且即使馴服了，壹旦放開也很容易逃脫。
　　唯獨鴿子不壹樣，它們只要是從小豢養，那就會記住家的位置，不管飛出多遠都會回家。
　　謝蛤蟆繼續說道：“請神吃糧術說來簡單，就是以糧食供奉神靈，往裏點入鴿子血，然後幾個人圍著供桌轉圈，壹邊轉圈壹邊在心裏默念壹句話，叫做‘過往神靈，請來吃糧；若吃我糧，請解我難’。”
　　“若有神靈經過，他會被糧食吸引，前去吃掉糧食。因為糧食中混有鴿子血，前面我說了，鴿子離巢不管多遠都會回來，神靈吃了沾有鴿子血的糧食後等於是沾了這個因果，他們無法自如離去，即使離去也得回來，然後受施法人驅使。”
　　王七麟愕然：“還有這麽簡單的道術？”
　　謝蛤蟆冷笑壹聲：“簡單？我還沒有把條件說完呢。”
　　“剛才我說了那壹句口訣，那句口訣需要默念，需要幾個施法人壹起默念，只有當大家的心思完全重合的時候，法術才算是成功。”
　　“這還不止，妳以為普通糧食就能吸引神靈嗎？當然不是，這要用六谷為供，也就是稻、黍、稷、粱、麥、菇。而且用的六谷還不是普通糧食，得是在某些特定條件下產出的糧食！”
　　王七麟說道：“他們用的是大米？”
　　“對，他們用的是大米，”說到這裏謝蛤蟆突然生氣，“這六個書生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他們以為是出來野餐的嗎？竟然帶著米來請神，誰家的神吃米？！”
　　“用米也就罷了，還煮熟了做成米飯！真是壹群腐儒！他們難道不知道米飯是用來祭奠什麽的嗎？”
　　“鬼！”王七麟說道。
　　“不錯，”謝蛤蟆陰沈著臉在桌子上拍了壹巴掌，“他們不知道從哪裏學到了這個法術，然後就出來使用，找不到六谷便用了米飯，可米飯怎麽能引來神靈？這只能引來鬼，估計就是鬼把他們的魂魄給收走了。”
　　王七麟問道：“這樣的話是不是要叫魂了？就像當初給丁流風叫魂那樣。”
　　謝蛤蟆說道：“不行，丁流風當時是嚇得丟了魂，驚嚇他的是孤魂野鬼，沒什麽能耐，這些書生的魂魄卻是被壹個鬼給收走了，所以叫魂沒用，得奪魂！”
　　王七麟心裏壹沈，明白了他在煩什麽：“要奪魂得先把這鬼找回來，是吧？”
　　謝蛤蟆點頭道：“是啊。”
　　王七麟皺眉道：“這下麻煩了，如果這鬼再也不出現，那外面的幾個書生豈不是再也醒不過來？”
　　喪失魂魄就是行屍，本來這些書生是家庭的希望，變成行屍後他們便要成為家庭拖累。
　　至少有六個家庭要垮掉！
　　謝蛤蟆道：“其實也不是特別麻煩，那鬼昨晚在這裏收走六個人的魂魄，對它來說是占了大便宜，就像壹個人在某個地方撿到了壹筆錢，如果妳是這個撿到錢的人，妳會怎麽辦？”
　　王七麟道：“上交給衙門。”
　　謝蛤蟆眨眨眼，問道：“這麽老實的嗎？”
　　王七麟說道：“不屬於我的錢我不能拿，而且是壹大筆錢，誰知道什麽來路？”
　　謝蛤蟆道：“假如妳是個很貪婪的人，妳撿到這筆錢後會怎麽做？”
　　王七麟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會以後再去撿錢的地方轉轉，看看還能不能再撿到錢。”
　　謝蛤蟆點頭道：“不錯，這鬼今晚應該還會回來。只要他回來，王大人妳就有辦法能引誘它現身。”
　　“我有辦法？啊，用八喵來找它？”王七麟問道。
　　八喵從他懷裏跳出來，站在八仙桌上昂頭挺胸，隨時出征。
　　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九六跟著它往外竄，王七麟把它放在八仙桌上，它像小尾巴壹樣蹭在八喵身邊，八喵嫌棄的將它推開。
　　對此九六很不滿，張開嘴沖它壹陣‘六六六’。
　　八喵亮出爪子在九六跟前的木桌上劃了壹下，四道爪印特別清晰。
　　九六慫了，委屈的低眉臊眼小聲‘六六六’，就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壹樣。
　　謝蛤蟆笑了笑道：“不是，玄貓和天狗都是靈獸，會嚇跑鬼。我說妳能引它出來是因為驛所有壹張精怪供桌桌面，那桌面對靈獸來說是好東西，對鬼來說同樣如此。”
　　王七麟恍然，他都忘掉還有這麽個玩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