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妳們是不是演我？

　　莽莽大山，峰何止百座，橫何止千裏，縱何止萬仞。
　　但僅僅是因為山脈之下某處，埋葬著壹具五百年前的屍體，便整個被魔氣浸染成為了壹處恐怖所在。
　　這般存在，即使是出身自始魔之地的藥師魔，也要為之敬畏。
　　食恐王帶著藥師魔繞過祭壇，壹路沿山壁飛掠，很快便聽到了隆隆如雷鳴般的聲響。那是前方山體壹條滾滾墜落的瀑布，自高山峰頂飛流直下，寬闊無比。
　　食恐王徑直上前，將手壹揮，瀑布隨即好似開門壹般分至兩邊，露出壹道縫隙，接著便壹頭紮了進去。
　　所謂，翻山過林開水簾，水簾之後有洞天。
　　瀑布之後是壹片漆黑幽深的甬道，食恐王輕車熟路地挺進。藥師魔與它壹道，感受到周圍魔氣愈發森然，也情知自己距離目標已越來越近。
　　當來到甬道盡頭，前方壹線幽光傳來，而後豁然開朗。即使曾經來過壹次，藥師魔也不禁為之驚嘆。
　　前方是壹片極為開闊的所在，幾乎掏空了壹座山峰的腹部，才開掘了如此壹座宏大的墓穴。
　　而這墓穴內卻十分空曠，並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陪葬或是裝飾，只有壹座長寬都近乎無邊無際的高臺！
　　雖是墓穴卻沒有棺槨，只有這壹座高臺。高臺中央擺放著那具魔軀，相當隨意。
　　由此也不難看出當年那位魔道巨擘的性情。
　　只是此時高臺上的魔軀，卻不像是壹具人類的屍身，而是足有數百丈高大，即使躺下看起來也像壹座連綿的矮山，看不清全貌。
　　藥師魔大概能猜到為何如此。
　　當壹個人類體修在世時，他的力量會受到自身壓制。可當他死後，這肉身越來越控制不住那龐大的力量，便會反過來被力量影響，最常見的就是逐漸膨脹。
　　只是膨脹到這個程度的……也是前無古人。
　　“去吧。”食恐王朝這具屍身壹伸手。
　　示意藥師魔可以為所欲為。
　　藥師魔手腳麻利地飛身上去，取出那道蘊藏無上玄奇的復生大藥。
　　所謂復生，當然不是真的令人復活。他能夠喚醒的，只是這具“肉身”。對於這具千古第壹魔軀來說，也只需要肉身。
　　這麽多年過去，這具肉身依舊栩栩如生，仿佛只是醉倒在此隨意小憩片刻，不時就將醒來。
　　周身濃重的魔威，仍是能夠令凡人望見壹眼便要暈厥。
　　藥師魔上前將那復生大藥自魔軀鼻孔投入，接著便又朝食恐王飛掠回來。
　　轟——
　　誰知還沒等他飛遠，整片山窟之中忽的劇烈壹震！
　　仿佛是地龍翻身、又好似長鯨吐水，壹陣無形的漣漪泛開，巨大的氣浪將藥師魔壹下掀飛淩空翻了好幾個跟頭！
　　而這。
　　僅僅是那具魔軀的第壹聲心跳。
　　……
　　轟！
　　劇烈的震動同樣波及到了整座恐怖山谷，正在向山谷中央進發的李楚壹行人也為之壹驚。
　　“怎麽突然有壹種心悸的感覺？”
　　杜蘭客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只覺心跳無端地加快了許多。
　　“我也是。”
　　木藍也以手撫胸，心生驚悸。
　　“我看看咱們跳的是不是壹樣快……”老杜壹臉嚴謹地伸出手去。
　　“滾。”木藍壹臉認真地罵。
　　“好。”老杜壹臉鄭重地點頭。
　　在這凝重的氣氛下……
　　李楚也產生到了些許的危機感，只是他的感覺更加直觀，似乎是……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山中出生了。
　　或者是復活？
　　他想到了那具傳說中的千古第壹魔軀，莫非那些魔物已經達成了目的了不成？
　　若果真是那具曾經天下無敵的肉身復生，那必須得小心行事了，畢竟那是僅憑肉身足以媲美四象的絕頂存在。
　　正在這時，木藍忽然又伸出手壹指前方，“那是壹座祭壇？”
　　原來三人這壹路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前進得很快，已然可以望見食恐王的祭壇所在。
　　“師傅，咱們還要過去嗎？”老杜有些恐慌。
　　李楚也稍有猶豫，此行的目的是要調查扶荒魔軀的情況，如果魔軀已經被復生，那再上前去不過是徒增危險，太不穩妥。
　　可又不能僅靠臆測斷定。
　　周遭開始響起成片的厲鬼尖叫，風聲中滿是淒厲的號哭，似乎是山谷中的無數鬼物察覺到了危險，正在四散奔逃。
　　思忖片刻，李楚道：“妳們待在此處不要走動……”
　　“嗯？”老杜壹下子支棱起耳朵，敏銳地嗅到了倫理哏的味道。
　　但李楚沒有去買橘子，而是道：“我獨自上前去察看壹下，前方太過危險，妳們就別跟來了。但是此時下山也容易撞上大批的鬼物，所以還是暫且不要妄動。”
　　“師傅……”老杜壹時滿心愧疚，“弟子無用，幫不上妳的忙……”
　　“沒事。”李楚雲淡風輕地說道：“早習慣了。”
　　說罷，轉身去往祭壇方向。
　　“額……”老杜怔了怔，自語道：“這算是安慰嗎……”
　　“妳就當它是吧。”
　　木藍姑娘在壹旁道。
　　……
　　“我……是誰？”
　　巨大的軀體半坐起來，近似山嶽，幾乎觸及了山腹的頂端，稍壹起身，就要頂破這片空間了。
　　“啊……”
　　藥師魔激動的眼中異彩連連。
　　自己終於親手喚醒了這尊魔神，雖然只有壹刻鐘，但……壹刻值千金。
　　他對於復生魔藥的理解遠勝旁人，知道此時的扶荒魔軀正處於壹個蒙昧原始的狀態。若論肉身的完善程度，是勝過那些行屍的。但要論靈智的恢復程度，還不壹定有那些行屍高。
　　畢竟那些行屍最多去世三五年，而這尊魔軀的意識已經消散五百年了。
　　而想要控制這具魔軀，就要在這時候給予引導。在他睜開眼之前，將操縱的念頭植入他腦海之中。
　　“妳是我的朋友……”藥師魔懸空飛到魔軀的耳邊，循循誘導，“是我將妳喚醒的……”
　　“朋友……”魔軀始終閉著眼，似乎無意識地重復著，“喚醒……”
　　“沒錯，我是妳的好朋友，不計壹切代價地喚醒了妳。而妳……也應該幫我的忙……”
　　因為這魔軀復蘇，外界壹時間群山動亂、神鬼不寧。
　　但這山窟之內，反倒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良久之後，魔軀才緩緩睜開眼。
　　“我的……朋友……”
　　呼——
　　魔軀睜開了眼睛。
　　藥師魔看著扶荒魔軀的樣子，這當年的大魔頭樣貌倒是沒甚出奇，看上去就是個粗獷的漢子，唯壹醒目的點在於他是壹個獨眼。
　　沒錯，扶荒魔軀只有壹只眼珠。
　　這沈寂了五百年的第壹縷目光，渾濁中帶著懾人的威壓，甚至連藥師魔自己都雙腿壹軟，忍不住想退避三舍。
　　可他還是頂住了壓力，內心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
　　亡者復生後的第壹道目光極為重要，這個時候看到的誰，本能裏就會對誰的印象深刻，將是控制魔軀的關鍵。
　　果然，魔軀沒有對他流露出任何敵意，甚至帶有些許的信任。
　　“妳這次能夠覺醒的時間非常短暫，這裏很危險，所以妳得隨我去另外壹個地方。”藥師魔幹脆壯著膽子落在魔軀的肩頭，對著他的耳廓說道。
　　“另壹個地方……”
　　扶荒魔軀就像是壹個牙牙學語的孩童，本能地重復著藥師魔的話，並隨著命令站起身來。
　　轟——
　　可是他只站到壹半，頭就撞上了山窟的頂部。
　　“嗯？”
　　扶荒魔軀眉頭壹簇。
　　下壹秒，他猛地擡身，向上壹縱！
　　轟嘭嘭嘭——
　　這龐然的身軀徑直撞破了半邊山壁，破空而出！聲勢震撼遠天！響徹千裏！
　　踏破雲山幾萬重！
　　……
　　此時李楚正沿著食恐王的祭壇向前，忽地聽聞驚雷炸響，見到山壁崩塌，壹道龐然大物的身影自瀑布後竄出，並淩空壹個翻滾，卷起了赫赫的風雷。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這壹幕有點熟悉……
　　假如再配上壹首猴王初問世的背景音樂，就更完美了……
　　破山而出的扶荒魔軀，帶著駭世的威壓，懸空俯瞰下方的恐怖山谷。還有他肩上的藥師魔，以及尾隨其後的食恐王……
　　三個人、五只眼。
　　忽然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同壹個方向。
　　在那荒草亂石的山間，赫然站著壹道帥絕人寰的身影，是那麽耀眼……那麽醒目……那麽出塵……
　　站在巨人肩頭的藥師魔下意識的渾身壹抖，此時他對小道士的恐懼已然成為了肌肉記憶。
　　而食恐王也忍不住心生忌憚，因為它先前所見的出劍者就是此人！
　　其實李楚也不希望引起他們註意。
　　但又沒辦法，有的人的存在就像太陽，怎樣都無法被忽略。
　　於是他幹脆昂首挺胸，目光平靜的與那魔軀對視。可是這仔細壹看，他又突然覺得這具魔軀有些熟悉……
　　似乎先前在那三齊鎮上沈家莊園，那顆成精的眼珠曾經召喚壹道強大虛影……自己揮劍與那虛影的壹拳對撞，它竟然能在自己的五絲靈力之下堅持整整半秒鐘——算是生平罕見之強敵。
　　此時再看看這魔軀的獨眼……
　　莫非那道成精的眼珠就是他的不成？
　　若是肉身主人強悍如斯，身體某部位單獨成精的概率倒是大了不少。
　　看樣子，這具魔軀身上似乎也只有壹顆眼珠成精了，起碼別的暴露在外的部分都沒有缺少……
　　而那魔軀的獨眼也倒映著李楚身形，渾濁的目光似乎更加混亂了，不知是本能中又想起了什麽還是感受到了什麽異樣的氣息……
　　而藥師魔。
　　他在最初的心裏咯噔之後，卻又冷靜了下來。雖然對李楚的恐懼已然深入骨髓，但是越恐懼、越憤怒。
　　三次被殺、三次受辱，他對李楚的恨意也是超級加倍！
　　此時扶荒魔軀就在自己身下……可以任由自己為所欲為……雖然快樂時間不會超過壹刻鐘……
　　正因如此那更要珍惜！
　　藥師魔雙目壹凝，惡狠狠地指著李楚，喝道：“我的朋友，他是來阻止妳的復活的，殺了他，殺了他就能擁有自由……”
　　“殺了他……”
　　扶荒魔軀的獨眼中仿佛浮起朦朧的霧氣，愈發晦澀難明。
　　“是啊，快去殺了他……殺了他就沒人再阻止妳了……”藥師魔的聲音充滿蠱惑。
　　李楚仗劍而立，眸中也漸漸凝重。
　　他能感受到這具扶荒魔軀能夠帶給自己危機感，也能察覺這具魔軀此時狀態很奇怪。
　　若是尋常的敵人，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先下手為強，直接抹除威脅。
　　但是對待這具魔軀，其危險程度絕不輸於當日的玄武，反倒是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
　　李楚看著那再扶荒魔軀的肩頭不斷蠱惑的藥師魔，將這廝除掉還是很有必要的。
　　雖然不知道他消失之後那魔軀會進入怎樣的狀態，但總歸是消除壹部分威脅，於是李楚的指訣迅速拈起……
　　“殺了他？殺了他……”
　　扶荒魔軀似乎仍是處於極度的糾結之中，獨眼中除了霧氣，漸漸卷起風雷，對撞十分激烈。
　　“沒錯，殺了他。”藥師魔見自己居然指使不動這魔軀，不禁有些急了，喝道：“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轟——
　　啪！
　　陡然間，壹聲轟鳴，而後萬籟俱寂。
　　“……”
　　場間的人都有些發楞。
　　那扶荒魔軀緊蹙著眉頭，微有怒氣，參考他的行為與目光，此時他的內心潛臺詞應該是……
　　妳在教我做事？
　　而方才的巨響，便是他在藥師魔的百般催促起，橫起壹掌，拍向了……自己的左肩。
　　將藥師魔拍了個粉碎。
　　李楚奇怪地看著這壹幕發生，他的指訣才剛剛拈起，到底是拈了個寂寞。
　　只是……
　　這壹幕似曾相識啊。
　　此時的扶荒魔軀，和當日突然反口吞掉滄海君的二五仔玄武……何其相像。
　　為何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在像打蒼蠅壹樣隨手拍死藥師魔之後，扶荒魔軀的怒氣似乎稍稍緩解，他的獨眼在李楚身上轉圜了下，而後忽然壹拳打向旁邊的夜空。
　　嘭！
　　喀喇喇——
　　非常沈悶的壹聲爆響，之後伴隨著隱約間似是鏡面碎裂的聲音，旁邊的空氣竟然被他打出了壹道波紋式的龜裂！轟然破碎！
　　而後那扶荒魔軀猛地踏入其中，腳步十分堅定，似是已經找好了去處。
　　這破碎虛空，是比空間法則更高階的存在，根本無從追尋他的軌跡，不過瞬息之間，就已經徹底消失。
　　而後空中的裂紋又緩緩長好，重新變成平整的壹片空間，就像是緩緩愈合的傷口。
　　那才那短短片刻，這壹切風雲突變，發生的都是如此突兀又如此混亂，以至於沒有人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是為什麽發生。
　　壹轉眼。
　　場間就只剩下食恐王與李楚，遙遙對立。
　　誒？
　　兩人同時發出壹聲驚咦。
　　李楚先前雖然就看見了食恐王，但是主要註意力壹直沒有放在它身上，畢竟扶荒魔軀太過搶眼。
　　可此時只剩它壹個，李楚可就想起來了。
　　這貨也似曾相識啊。
　　當初在杭州府，壹尊顏色不同、型號近似的邪靈，也給自己提供了不少的經驗。
　　聯想到那尊吸取氣運的邪靈，再聯想到此間吞噬恐懼的傳說，李楚壹下子串聯了起來。
　　他出聲喝問道：“妳就是食恐王？”
　　“額……”食恐王若是人的話，此時該當冷汗直流，它露出壹個無奈的笑容，“叫我小王就好了……”
　　果然是它。
　　在此間興風作浪，驅使鬼物制造恐懼，殘害入山之人，借此修煉……
　　李楚緩緩舉起純陽劍，同時心裏還忍不住有壹絲感激。
　　至少還有妳。
　　“少俠，有事好商量……”
　　食恐王忍不住擺擺手，它雖然搞不清楚剛才的狀況，但是現在自己顯然是頭頂危字了啊！
　　它不禁有些懵。
　　這事兒與我有什麽關系？
　　明明是別人把鬼子引過來的……
　　完了現在壹個跑去泉水復活了，壹個直接崩撤賣溜了……我壹個看熱鬧的，最後是我要死了？
　　不是。
　　妳們是不是擱這演我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