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8章 憤怒

　　葉青羽突然意識到，自己上次來的時候，老板明明是壹個和善的大胖子，距離現在也不過是兩個多月的時間而已，怎麽已經換人了？
　　但是轉念壹想，生意變化很正常，更何況眼下世道慌亂，局勢也是翻天覆地，對於這壹變化，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葉青羽靜靜地坐在座位上，打量著客棧內外的人，若有所思。
　　在沒有人註意的時候，葉青羽悄悄掐醒打盹兒的呆狗小九，低聲在耳邊吩咐了幾句什麽。
　　小九化作壹道無人察覺的流光，消失在了客棧裏。
　　時間流逝。
　　偶然之間壹擡頭，對面壹對麥唱的父女吸引了葉青羽的註意。
　　白發淩亂的老爹神色滄桑木然，靜靜地坐在板凳上，壹雙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壹條空空的褲管被隨意系了壹個結，空蕩蕩垂在地上，最引人註目的是他的手指，十指修長，指若青蔥，甲似白玉，倒全然不像壹般市井老人手指的枯瘦皺黃，他懷裏抱著壹把油亮生光的紅木二胡，筒面皮膜是色澤分明，鱗紋均勻的蟒皮，琴桿光滑平整，是上好的紅木整根鏇成。
　　這二胡看上去年代久遠，應該是祖輩傳承下來的。
　　江湖藝人都視自己的樂器為生命。
　　可如今老爹手中的二胡已經斷了壹根弦，偶爾撥弄幾下，曲調卻再不復往日完整和悠揚。
　　老爹的懷裏，蜷縮著壹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臉上被鍋灰抹過，臟兮兮的，略顯幹枯的及腰長發微微束在腦後，幾縷發絲散落在肩頭，亞麻色的布裙此時已經被泥塵沾染，懷裏抱著壹個巴掌大小的杏花圖紋的四角垂香囊。這香囊似是她極其珍愛之物，不管臉上，手上，衣服上多臟，香囊依舊潔凈如新。
　　小丫頭時而輕輕壹聞，臉上露出甜甜壹笑，仿佛還能聞到自香囊中隱隱傳出的似有似無的杏花幽香。
　　也許是因為氣溫太冷，小姑娘像是小貓壹樣縮在老爹的懷裏，消瘦憔悴，衣衫破舊，壹雙大眼黑眸空洞無神，仿佛在看向虛空中未知的空間，嬌俏溫柔的聲音如蚊蠅壹般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她是個盲女……”
　　葉青羽又給自己斟了壹杯茶，壹邊輕吹茶湯熱氣，壹邊自言自語般解釋道。
　　壹旁的胡不歸收回略帶疑惑的目光，也端起了茶杯，只是手舉在半空中，似在想些什麽。
　　這對父女葉青羽見過，當時他和老魚精初到流光城中，路過店門口。
　　老魚精聽見小姑娘唱曲的聲音，非要拉著葉青羽進來聽曲吃飯。
　　所以葉青羽對這對父女有印象。
　　當時城內人流如織，客棧生意火爆，所以這對賣唱父女生意還不錯。尤其是這個小姑娘，水靈可愛，心思玲瓏，經常能在唱曲之後說兩句童言無忌的話逗得賓客開懷大笑。
　　現在戰亂大變，人心惶惶，沒有人來聽曲了，父女倆就那麽相互依靠著呆呆地坐在角落裏。
　　而且看他們的樣子，顯然是沒錢吃飯，呆呆地坐在那裏，蕭瑟且可憐。
　　淒楚悲涼的模樣，讓葉青羽心有不忍。
　　“小二，妳過來。”
　　葉青羽微微招手。
　　“來啦！客官，有什麽需要的？”
　　年輕的小二正在壹旁賣力擦桌子，聽到聲音立刻滿臉堆笑跑了過去。
　　葉青羽手指壹翻，取出壹件厚衣服，交給店小二，又點了兩碗面，吩咐小二送了過去。
　　小二連連點頭，壹個小跑就將衣服送了過去，然後又跑回後廚，不壹會兒端了兩大碗熱騰騰的面出來。
　　把面端給賣場父女之後，他又指了指葉青羽和胡不歸這邊，然後才返回後廚。
　　賣唱老爹端著面，連連朝著葉青羽這邊點頭作揖，萬分感謝之後，這才坐在桌子邊上，狼吞虎咽地埋頭吃了起來。
　　窗邊。
　　“下雪了！”
　　坐在窗檐下的客人突然輕促壹聲。
　　眾人都聞聲望向窗外。
　　天空之中，又揚起了片片雪花。
　　原本在天荒界中經常能見到的飄雪，此時竟然讓葉青羽心中生出壹絲徹骨涼意。
　　“流光城幾千年來壹直是四季如春，百花常開，如今季節氣候徹底紊亂了……”胡不歸發出壹聲微弱難聞的嘆息。
　　“這場大雪，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人了……”客棧裏突然有人感嘆起來。
　　眼下零零散散坐在客棧裏的人，也不像官宦貴胄，反倒像是被困住，僅僅只能果腹自保的逃難之人。
　　“是啊，以往都是風和日麗，熱鬧非凡，如今卻變成苦寒困境，有家不能回……”
　　“如今城中局勢大變，不知道多少人流離失所，妳我還能有壹瓦遮頭，已經不錯了……”
　　“是啊，還不知道今日大雪之後，明天晨起街頭又會出現多少凍死寒骨……”
　　“哎……”
　　壹陣陣唉聲嘆氣的聲音。
　　天色漸晚。
　　自晌午開始的飄雪，竟是有了越來越大的趨勢。
　　傍晚時分，路面上已經鋪上了壹層白雪薄被，只是這被子裏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紅色血光，看上去格外刺眼。
　　突然，外面傳來了壹陣整齊的腳步聲。
　　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原本各懷心思，沈默不語的客人們。
　　大家不約而同望向店門方向。
　　卻見壹隊鎧甲森嚴的魔蛛族軍士，從遠處而來，到了客站門口停下來，紀律森嚴，刀甲生寒，宛如壹股黑色的洪流壹樣，壹瞬間飛快地分布開來，很快就將整個客棧都圍了起來。
　　嘭！
　　客棧大門被壹腳踢開，木屑飛濺破碎。
　　壹個魔蛛族大尉帶著數十名兇神惡煞的魔蛛族武士破門而入。
　　客棧裏頓時彌漫著壹股緊張的氣氛。
　　人人自危。
　　葉青羽微微低頭，避免引起註意，但余光卻還是將這壹隊魔蛛族武士觀察的清清楚楚。
　　為首的魔蛛族大尉壹身黑色鎧甲，臉上有壹層薄薄的黑色絨毛，眼眸泛著瑩瑩紅光，壹道自臉頰而下的凸起刀疤仿佛茂密森林之中的分水嶺壹般，實力大約在登天境，肩頭攀著兩只紅紋巨型蜘蛛，應該是他的戰寵之類的東西。
　　在他身邊，六名魔蛛族武士同樣實力不俗，渾身黑色的鎧甲，腰懸長刀，面目極為可怕，氣息肅殺，宛如六尊殺人機器壹般。
　　除此之外，還有壹個點頭哈腰的人族武士，屁顛屁顛地跟在壹邊。
　　“人呢？老板呢？快滾出來，大尉大人有要事宣布。”這人族武士耀武揚威，掃了壹眼客棧裏的眾人，大聲地喝道。
　　“來了來了，不知幾位爺有何吩咐？”先前櫃臺裏站著的年輕老板，從櫃臺後掀簾走出，不卑不亢，微微欠了欠身，手中三指並寬的狼毫筆還斜握在手中。
　　“妳就是這客棧的老板？”人族武士上下打量。
　　“我就是。”年輕老板微笑著道。
　　“很好，妳給我聽好了，吞天神將大人下令，明日清晨，要在城主府廢墟之上，要處決最後壹批人族罪犯，妳們這些個賤奴，壹個個都必須去城主府廢墟觀刑，誰敢違抗軍令，格殺勿論。”人族武士趾高氣昂地道：“知道了嗎？”
　　年輕老板點頭：“去，壹定會去，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壹定會去的。”
　　人族武士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他壹轉身，朝著那個魔蛛族大尉的時候，臉上那種驕橫的表情，立刻變成了諂媚，點頭哈腰地道：“大人，已經通知完畢了，您看……”
　　那魔蛛族大尉面色陰沈如冰，看著客棧裏所有人的人，如同看著壹具具死屍壹般，壹句話沒有說，轉身就走。
　　客棧裏的眾人，這才都暗自松了壹口氣。
　　但是——
　　嘩！
　　走了幾步，那魔蛛族大尉突然轉過身來。
　　他伸出被黑色絨毛覆蓋的長指，指尖像蜘蛛觸手壹般又細又長，像是在清點人數壹般將在場賓客壹壹指了壹遍，這才用壹種宛如生銹了的金屬相互摩擦的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壹字壹句地道：“妳們這些賤民，如果有人膽敢不去，視為叛軍同黨，壹並論處！到時候坐鎮流光城的魔蛛神將，英勇威武的吞天大將也會親自到場監刑，妳們有機會壹睹吞天大將的威武雄姿！”
　　“這是自然，吞天大將百戰不殆，所向無敵，能親眼看見他的雄姿壹直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心願。”溫婉動人的老板娘自後廚徐徐而出，她微微笑著，仿佛投其所好壹般奉承起來。
　　壹直到這群魔蛛族的軍士離開，客棧裏的氣氛，才放松了下來。
　　葉青羽和胡不歸對視了壹眼。
　　明日要在城主府廢墟上殺戮最後的人族抵抗英烈？
　　魔蛛族軍團的首腦也會出現？
　　這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到時候正好可以救人，也可以將魔蛛族軍團首腦壹鍋端，兩全其美。
　　片刻之後。
　　客棧裏的氣氛稍微活絡，有人低聲地議論了起來。
　　“剛才那個魔蛛族大尉，叫做紅魔，當初攻城戰中，城主率領城中禁軍和家仆下人拼死抵抗，最終不敵戰死，就是這個紅魔大尉，第壹個殺進了城主大人的家中，將城主大人壹家老小三百余口，壹個都沒有留，全部殘殺。”
　　“是啊，當時的慘狀……簡直讓人不敢想。”
　　“其實那個吞天魔將，更加可怕，聽說他是駐紮流光城魔君的軍團長，極為殘暴，最喜歡吃人肉，當日被俘虜的人族軍士，但凡有點元力修為的，都被他活生生地燒烤、烹煮，像是殺畜生壹樣給宰掉了，進入城主府之後，嫌城主大人的寢床太硬，直接把城主府裏的少女侍婢，還有城主那三個年幼千金和兩個幼子全部活活扒皮，用來鋪在床上做床單……”
　　“簡直就是喪盡天良啊。”
　　“噓，小聲點，別說了，要是被哪個壞掉良心的家夥聽到，去魔蛛族那裏告發，我們都死定了。”
　　議論聲小了下來。
　　葉青羽和胡不歸壹直留神聽著這些談論之聲。
　　兩個人表面雖然神色風平浪靜，但心中奔湧的怒火早已宛如滔天駭浪。
　　哢嚓！
　　胡不歸實在怒上心頭，手中力度壹重，茶盞直接皸裂，茶水從四分五裂的杯壁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