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 東窗事發

　　孫長鳴離開，萬錢來也沒有在房間裏久留，他走進了春潮樓的後院，壹座不起眼的二層小木樓，從這裏穿過壹條地道，出現在隔著兩條街道的壹座院子裏。
　　院子靜謐溫馨，並不鋪張奢華，壹切只求居住舒適。
　　“爹。”萬錢來進了房間，大大咧咧的抓起父親手邊的紫砂老壺對嘴兒灌了壹口茶。父親顯得富富態態，雙眼中不見商人的市儈，卻有壹種大智慧的深邃。
　　他看著兒子的模樣，已經了然：“果然？”
　　萬錢來點頭：“果然！”
　　“比預料的早了點。”
　　“早晚的事兒。”
　　“罷了，讓妳二叔去跟天子談吧。”
　　萬錢來放下了茶壺，露出凝重神色：“爹，我想投壹筆大生意！”
　　父親饒有興趣莞爾微笑：“哦？妳看中了誰？”
　　“孫大人、孫長鳴！”萬錢來眼中興奮光芒壓抑不住：“我剛才開口試探了，我說了大不敬的言語，孫大人卻沒有呵斥我，他對天子並不忠心！”
　　“不出意外。”父親淡淡道：“他出身絕戶村那種地方，靠著自己的摸爬滾打，和柳值的提攜，才走到了這壹步。此生第壹次進入京師，又能對天子有幾分赤誠？”
　　萬錢來接著說道：“所以如果真的有壹天，需要他站出來頂住天子，保護我們【萬利生】，他不會因為愚蠢的忠君思想而退縮。”
　　父親笑了：“妳就這麽肯定，他能邁入第七大境？雖說他看起來的確天縱奇才，可是這些年來，咱們家暗中扶持的天驕就少了？哪個不是壹郡之傑？可最後，第六大境都沒出壹個。”
　　“爹，妳沒跟他壹起闖過龍蛇榜……”萬錢來的眼神頗為幽怨：“總之，我想把我的那壹份，壓在他身上。”
　　父親擺了擺手：“那壹份是分給妳，妳當然有這個權力決定。不過事關重大，為父再給妳十天的考慮時間，十天之後為父再來問妳，妳若是仍舊如此決定，可就不能更改了。”
　　“好！”
　　萬利生有十個兄弟姐妹，他在嫡出中排名老二，但自幼油滑市儈，適合拋頭露面，故而外界說起“萬利生少東”，壹般下意識反應都是他。
　　但實際上在家中，不論嫡出庶出、不分是男是女，父親都給他們準備了壹筆非常豐厚的“投資基金”。有且只有壹份，看好的生意，可以直接投下去。
　　這生意可以是低買高賣，可以是長線投入，當然也可以是壹位前途遠大的修士！
　　妳要是不投，留著自己花壹輩子，那也是綽綽有余。
　　【萬利生】今日的危機，萬家並非沒有預見，萬家很早就開始培養自家的修士，期望能夠擁有自己人的第六大境。
　　可是修行壹道……是最不可靠的生意了，萬家砸下去了無數資源，最高的壹位也只是第五大境六餐。
　　今日【萬利生】的那些靠山第六大境，都不是萬利生自己的人。
　　偏生除了“修士”這壹門生意，【萬利生】其他行當都是風生水起，靈玉月賺越多，發展極為迅猛，這危機也就更早顯得迫在眉睫了。
　　……
　　孫長鳴憑著禦賜的金牌再次進宮，跟皇帝復命：“微臣已經跟【萬利生】談好了，他們非常渴求陛下持股。具體細節的事情，就請陛下派遣專人與他們商談吧。”
　　“哈哈哈！愛卿真是朕的福將啊！”皇帝心情大好，雙手按在身前的桌案上說道：“朕就不派別人了，還是由妳出面。別人辦事朕不放心，但是妳辦事，朕心裏妥帖！”
　　孫長鳴：“……”
　　若是別人這樣被君王誇贊、引為體己人，怕不是心頭狂喜，可孫大人倍感無語，正想著怎麽推了這差事，皇帝嬉笑壹聲，又道：“朕也給愛卿準備了壹份小禮物。”
　　“啊？”孫長鳴茫然。
　　“龍蛇榜甲榜第壹，如何？哈哈哈！朕絕對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這……微臣不敢當陛下的厚愛啊。”
　　“怎麽不敢當？”皇帝瞪眼：“滿朝文武就屬愛卿懂得朕的心，那些家夥們，不是茅坑裏的石頭整天想著賣直沽名，便是貪得無厭想要挖空朕的國庫！”
　　孫長鳴分外無語，總覺得自己最近的操作……有些過於高深了，直接把自己操作成了佞臣！
　　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那陛下準備怎麽讓微臣當上這甲榜第壹？”
　　“簡單啊。”皇帝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殿試就是朕來出題，朕提前把考題告訴妳不就行了？”
　　您跟稽肅真的是壹對好臣子，都是壹個套路。
　　“朕的皇家書苑中，有壹條‘百折道’，乃是太祖時期設置，當初的目的是為了培養皇族後人百折不撓的品質，其中機關重重，步步危機，朕就以百折道為題，考核龍蛇榜天驕。”
　　然後他取出壹枚玉符丟給孫長鳴：“這裏面是百折道全部的通關步驟，妳回去記熟了，壹步不能走錯！”
　　孫長鳴不能不接，接了還不能不謝恩，這就很……致郁。
　　所以知道孫大人走出了皇宮，還有些發懵，捏著手裏的玉符，整個人哭笑不得：當真荒唐啊！
　　……
　　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伍元機壹直在等候他：“大人，您臨走時候要做的改動，究竟是什麽意思？”
　　孫長鳴解釋道：“那些黃金、珠寶之類的裝飾，也不會有人去撬下來檢驗真假，所以只要表面看起來壹片輝煌，滿足了皇帝的虛榮心就好。”
　　“但是這飛車行宮的壹些主要結構，壹定要弄得結實，不能讓【萬利生】的錢白花了。這些飛車行宮皇帝出巡只用壹次，但是若有大戰，咱們可以立刻在其上加裝大型法器！”
　　伍元機立刻明白了，這樣龐大的六尊飛車行宮，稍加改造就是飛行戰堡！若是突然出現在敵人頭頂上，必然是決勝壹擊。
　　“朝廷還要打仗？”
　　孫長鳴不願多說：“唉，有備無患吧。”
　　伍元機點點頭：“可是這樣欺瞞天子……”
　　孫長鳴道：“壹切有本官壹力承擔。若是真的敗露了，本官會向陛下承認，是本官替下了這些黃金珠寶，和妳們九雲宗沒關系。”
　　“這……好吧。”伍元機勉強答應了。兩人又詳細的商討了新的煉造方案。
　　接下來幾天，孫長鳴硬著頭皮去跟萬錢來商議幹股的細節，萬家倒是很慷慨，給出了極為優惠的條件。
　　殿試的消息也在京師內傳開，可是這壹天梁玉指忽然大駕光臨，壹進門俏臉就陰沈著：“妳答應本座的事情，還沒有辦到。”
　　孫長鳴意外：“這樣您還不滿足？”
　　自己在龍蛇榜上，已經把馬其誌虐的鼻青臉腫了，他以為梁大人的怒氣早就消了呢。
　　“不行！”梁玉指較真：“咱們之前說好了，要狠狠揍那家夥壹頓。”
　　“可是……殿試也不能動手啊。”
　　梁玉指嗯了壹聲，疑惑地盯著他：“妳已經知道殿試的題目了？”
　　孫長鳴也不瞞她：“陛下向我泄露的。”
　　“呵呵！”梁玉指譏諷他：“孫大人可真是聖眷正隆啊。”
　　孫長鳴煩惱的不斷搖頭，最後將罪責歸結在柳值身上：若不是柳值壹定要給皇帝壹個教訓，要自己去殺秦公公，何至於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本座不管別的，妳答應本座的事情，必須做到，否則本座就去妳上司那裏告妳的狀！”梁玉指丟下壹句話走了，孫長鳴隱隱覺得吧：這似乎是梁大人想找個借口去見情夫？
　　梁玉指剛走，張春發就登門了。
　　是孫長鳴派人叫他來的，張春發這人很有意思，身上有壹些市井小民的狡儈，又有著每多屠狗輩的義氣，還有藏著那麽壹絲寒門修子的傲骨。
　　這樣的人，表面上會跟所有人相處融洽，但想要的到他內心真正的認可並不容易，而壹旦他認定了，就會在關鍵時刻，體現出他的忠義。
　　他進來之後笑嘻嘻的壹拱手：“大人，您找我呀。”
　　孫長鳴將壹套東西丟給他：“妳們留在京師，浪費了大好青春，妳帶著大家先行壹步趕回氓江都司，本官已經安排好了，去了之後會有人接待妳們。
　　銅棺峽滅域中，最近似乎有些不平靜，本官暫時回不去，妳們去了本官能放心壹些。”
　　張春發結果那些東西壹看，壹整套的朝天司百戶行頭，官服、兵器、法器、腰牌壹應俱全。他立刻點頭：“大人放心，我保證把大家安全帶到。”
　　孫長鳴又交代了幾句，然後揮手放他離去。
　　張春發出來之後，看著手裏的東西卻是五味雜陳：朝天司在寒門中的名聲並不好，張春發曾經也在心中深深鄙視朝天司的“鷹犬”，但此時自己卻要披上這壹身虎皮……他倒是不抗拒，只是覺得造化弄人。
　　“只要是跟著大人，哪裏都壹樣。朝天司中又怎地不能修行？”
　　送走了張春發他們，孫長鳴故意沒有進宮，只是在住處和伍元機壹遍遍的推敲飛車行宮的煉造方案，故意吊壹吊皇帝的胃口。
　　直到殿試開始前兩天，兩位機關大師筋疲力盡，卻無比欣慰的壹起看著眼前的圖紙，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請前輩馬上趕回九雲宗，立刻開始煉造，我會讓【萬利生】將靈玉分批送過去。”
　　伍元機問道：“這麽著急？不如等到殿試結束，老夫保護大人回道望雲崖，然後再回九雲宗，大人的安危更重要，只是壹個趙逍遙，老夫有些不放心。”
　　孫長鳴可以借用黑衣劍姬的力量，壹擊之下甚至要超過第六大境的殺傷力，對於自身安全已經有了充足的信心。
　　“時間不等人啊。”孫長鳴憂心忡忡：“前輩盡快回去，本官的安全……完全不必擔心。本官還有別的安排。”
　　伍元機不明白大人為何顯得憂慮深重，但大人不想說，他也沒有再問：“好，老夫這就出發。請大人放心，回去之後老夫立刻開工。若是人手不足，老夫會聯絡相熟的器師，壹定用最快的速度將飛車行宮煉造出來。”
　　孫長鳴鄭重抱拳壹拜：“托付給前輩了！”
　　……
　　皇帝的確是急得抓耳撓腮，很想趕快知道今後自己每年到底能夠從【萬利生】拿到多少分紅——這可關系到今後朕能夠浪到什麽程度呢。
　　可是孫長鳴壹去不復返，他派身邊的太監去催了幾次，孫長鳴都只是回道：“微臣在努力為陛下爭取最多的份額，談判並不容易，從別人口袋裏掏錢，【萬利生】也不好對付。”
　　眼看著殿試就要開始了，皇帝壹點不關心，他坐立不安的等著孫長鳴的消息。
　　今天他又派了壹個親信大太監出宮去催孫長鳴，大太監到了孫長鳴的住處，還沒開口呢孫長鳴就說道：“公公來得正好，下官正要進宮向陛下報喜，請公公在前院稍後，下官換好官服，咱們這就進宮。”
　　大太監眉開眼笑：“陛下果然沒看錯人，孫大人是個忠心能幹的臣子。大人請自便，咱家在這裏等著。”
　　孫長鳴回了後院，忽然有幾個人翻墻跳了進來。
　　幾個人修為不弱，落地輕飄無聲，卻沒能感應到院子裏還有人——孫大人的修為，即便是不可以隱藏氣息，他們也沒本事發現——於是很尷尬的和孫長鳴來了個照面！
　　雙方都瞪大了眼睛，李無命等人臨時逃脫，十分狼狽，他看到孫長鳴便壹抱拳，歉意道：“慌不擇路，沒想到這裏是孫大人的住宅，我們這就走，不會給大人添麻煩。”
　　孫長鳴聽到外面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天空中還有修士破空的急促風聲。
　　“等壹下。”孫長鳴猜到了壹些，喊住他們：“跟我進來。”
　　李無命猶豫，孫長鳴喝道：“快點！妳想被抓住嗎？”
　　身邊幾個老兵推了壹下李無命，李無命無奈的跟著孫長鳴進了屋子。孫長鳴問道：“誰在追妳們？”
　　李無命咬牙：“中獄指揮使宋公權！”
　　孫長鳴哼了壹聲：“第六大境啊。說說吧，妳們做了什麽，堂堂龍蛇榜天驕，卻被中獄鎮撫司追捕？”
　　幾個老兵相互看了壹眼，神情猶豫。李無命卻壹聲嘆息：“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瞞的，大人也是朝天司的人，早晚都會知道。稽肅的那兩次劫案，都是我們做的！
　　大人若是想抓了我們，去朝天司領賞，就請現在動手吧。”
　　這事情本來不會泄露，但是他們手上有了錢，想到飛熊軍那些可憐的同袍，於是忍不住在京師采購了壹批物資，分出了幾個人帶回去。
　　這也算不得什麽破綻，如果只是京兆尹和京營的人，根本查不到他們頭上。但是皇帝前次因為秦公公的死，龍顏大怒下了旨意嚴查。宋公權的中獄鎮撫司不得不豁出了力氣去查。
　　朝天司畢竟不是壹般的衙門能比的，即便中獄鎮撫司是朝天司五大勢力中排名墊底的，也很快就找到了這條線索。
　　宋公權立刻有了懷疑：妳們壹群南疆來的大頭兵，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順著這條線所壹查，李無命就暴露了，他們在京營那些關系很好的少爺兵的暗中掩護下逃了出來，卻沒能逃出京師，被宋公權滿城追蹤。
　　這事情說起來還是孫長鳴殺了秦公公的連鎖反應，孫長鳴不能不管。而且南疆即將用兵，若是讓李無命他們被治罪，南疆唯壹壹只能戰之兵“飛熊軍”必然寒心。
　　孫長鳴沈聲道：“都躲在這裏，不準出去，外面自有本官應對。”
　　“孫大人……”
　　孫長鳴擺手：“交給我了。”
　　他迅速換了官服出來，前院大門口，中獄鎮撫司的人，已經跟阮三生派來的校尉對峙上了。
　　阮三生手下這些人，哪裏看得上中獄鎮撫司？壹個個鼻孔朝天，按著腰刀堵在門口，聲音洪亮：“搜什麽搜？妳們中獄鎮撫司還有本事查案了？嘿嘿，真有意思，老子進入朝天司七八年了，第壹次聽說妳們這群貨色也能辦案子！”
　　中獄鎮撫司的人氣的臉色鐵青，大聲罵道：“狂妄的混賬東西！我們指揮使大人親自督辦、親自出手捉拿案犯，再敢阻攔將妳們壹並捉了，讓柳值自己來中獄鎮撫司領人！”
　　“放妳娘的狗屁！幾個廢物也敢直呼柳大人的名諱？”雙方頓時嗆出了火氣，中獄鎮撫司的人拔刀上前，南獄鎮撫司這邊也毫不示弱。
　　街道上傳來了壹聲冷哼，如同壹座冰山落下，迅速給雙方的怒火降溫。南獄鎮撫司這邊，整齊列開兩側，讓出中間的通道：“指揮使大人！”
　　宋公權負手緩步而來，第六大境即便是不刻意放出氣勢，也讓南獄鎮撫司這些人冷汗淋淋，肩頭仿佛壓上了千斤之重！在他們的視角中，正在逼近的第六大境，乃是隨手拿捏他們生死的可怕冥神。
　　“柳……大人還真是沒有好好管教手下啊。朝天司本是壹家，怎麽出了妳們這些不知好歹的蠢貨！”宋公權壹開口，也想直呼柳值大名——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柳值這段時間就在京師中。以第七大境的實力，很有可能方圓數百裏之內，有人呼吾之名便能心生感應。手下的那些校尉直呼大名，柳值反倒不會跟他們計較，若是自己這樣開口閉口柳值柳值的喊，那家夥弄不好下壹刻就黑著臉站在自己面前了。
　　所以宋公權臨時改口，並且話裏話外又突出了壹個“團結”！咱們朝天司內部要團結。
　　宋大人面對普通校尉，突出壹個第六大境的威嚴，可能面對柳值的時候，也突出了壹個穩健！
　　孫長鳴昂然從內宅出來，朗聲說道：“宋大人說的是，我朝天司本是壹家，可宋大人為什麽讓人圍了我的宅院？宋大人就是這樣團結友愛的嗎？”
　　宋公權不驚反喜，終於讓我逮到妳小子了！還有兩天就是殿試了，把妳關進我中獄鎮撫司，吾兒在殿試上就少了壹個強大對手！
　　他冷笑壹聲，道：“雖然朝天司本是壹家，可朝天司上下，都是要為陛下效命的，本官今日乃是奉旨辦案，孫大人，得罪了！”
　　孫長鳴壹眼看穿他的用心：“宋大人這是假公濟私，想要將我關進牢裏，錯過龍蛇榜殿試，為馬其誌掃清障礙吧？”
　　宋公權沈著臉不與他爭辯，喝道：“將宅院裏所有人都給我扣下，沖進去捉拿欽犯！找到犯人其余人等做同罪論處！”
　　“是！”中獄鎮撫司來了靠山，頓時振奮就要沖進去，裏面卻又走出壹位大太監，不耐煩的甩著拂塵：“宋大人做的太明顯了，妳的用心咱家都能猜得到，咱家勸妳懸崖勒馬，陛下急著要見孫大人，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妳若是壹定要抓人，跟咱家壹起進宮，當面跟陛下說個清楚！”
　　宋公權壹楞：“陛下要見他？”
　　大太監冷哼壹聲：“宋大人怕是不知道，孫大人這段時間聖眷正隆。快些將路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