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九個夢以及，氣。

　　驥榮欣月做夢的時候，驥星河也在做夢。
　　他這些天壹直在做夢，而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
　　五十六年的時間裏，每天只需要睡四、五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不是沒有夢境的深度睡眠，又怎麽可能讓他每天都精神奕奕呢？
　　但他並不覺得奇怪，因為這不是過去五十六年時間裏的第壹次。
　　他父母過世的時候他做過壹段時間的夢，他妻子過世的時候他做過壹段時間的夢，他得到兒子犧牲的消息時，也做過壹段時間的夢。
　　而現在，他又開始做夢了，十壹天，做了九個夢。
　　……
　　第壹個夢。
　　將軍甲沒能擋住核爆釋放的威能，鎢鋼合金打造的機身在瞬間氣化，身處於其中的他屍骨無存，化為飛灰飄散在異星的大地之上，和那些已經存在了億萬年的塵埃沒有什麽區別。
　　當每年都會有的塵暴再壹次出現時，他隨著塵暴升騰到了數萬米的高空，又隨著塵暴砸在了地上。
　　顛沛流離的過程中。
　　他看到了星河小隊在無盡的帝國機甲大軍圍攻之下，全軍覆沒。
　　他看到了韓力站在眾神山上要為他報仇，最終力竭而死。
　　他看到了傑克森扛著壹枚比單兵星艦還要龐大的核武器，沖向了帝國的躍遷門，卻在最後壹步被猩猩用槍打死。不知道為什麽，扛著巨型核武器的傑克森沒有穿甲。
　　他看到了千萬大軍自蔚藍星而來，卻中了帝國的埋伏，被壹萬枚核武器爆炸的威能徹底淹沒。
　　他看到他死了之後，聯邦輸了這場戰爭。
　　但這個夢裏沒有驥榮欣月，所以他在醒來之後越發的想念驥榮欣月。
　　……
　　第二個夢。
　　沈睡狀態的他被運送到了六號基地，驥榮欣月母親的同事們，都在竭盡全力的搶救他。
　　他其實醒了，但他睜不開雙眼，也不能動，只能透過身邊的醫護人員們的對話聲，了解最新的戰況。
　　B72高地被帝國用火力覆蓋的方式轟平了，足以容納數十萬兵力的整座山都被帝國的火力夷為平地。
　　帝國的大軍直奔六號基地而來，每天都能夠推進壹定的距離，聯邦的傷亡很大。
　　劉師傅帶著那些他熟悉的機修師們，穿上了機甲參與了戰鬥，他們每個人都很能打，都像是他壹樣能打。
　　但帝國的火力太兇猛了，帝國的機甲實在是太多了。
　　劉師傅死了。
　　王護士離開了病房，穿甲開始戰鬥，也死了。
　　當艾達康帶著十二架公爵級的機甲出現在病房時，驥星河終於睜開了雙眼，然後就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這個夢裏最後的聲音是。
　　“我要去五號基地了。”
　　於是驥星河在南天門空間站驚醒，他對身邊的醫生說：“送我回五號基地。”
　　……
　　第三個夢。
　　驥辰星並沒有死，他在最後帝國機甲的自爆中活了下來，被當成俘虜帶去了帝國星。
　　高聳入雲的皇城之中，像是坐在雲端的帝國皇帝，面容被雲霧遮掩。
　　他用洪亮的聲音審問著驥辰星，驥辰星卻什麽都不願意說。
　　然後，帝國皇帝說。
　　“其實，妳有壹個女兒。”
　　驥辰星招了，他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因為他想要活著回去見他的女兒。
　　他甚至為了回去，取了帝國皇帝的壹個女兒，那是壹個全身白毛的母猩猩，在崇尚黑色的帝國被視為異端。
　　但驥辰星和那只白毛母猩猩生不出孩子，所以，驥辰星帶著白毛母猩猩為帝國而戰。
　　直至有壹天，他站在了驥星河的面前。
　　他臉上帶著笑容對驥星河說：爸，這個就是妳的兒媳婦。
　　他臉上帶著悲傷，眼淚縱橫，用絕望的語氣對驥星河嘶吼著：爸，我的女兒呢？妳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
　　於是，驥星河再壹次在南天門空間站驚醒，他要見屠遠，他再次要求回五號基地。
　　……
　　第四個夢。
　　五號生活基地裏壹切如常，驥榮欣月的生活和之前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每天按時吃飯、按時休息、按時治療。
　　但終究是不壹樣了，驥榮欣月的每壹天裏，都沒有驥星河的存在。
　　那些醫生們不再願意給她治療，她自己不再努力練功來提升身體素質。
　　時間壹天壹天過去，本應該長大的驥榮欣月，越來越矮小，身體枯瘦如柴。
　　然後她死了。
　　於是驥星河再壹次驚醒，他穿著防護服沖出了南天門空間站的醫療區域，沒有人敢阻擋他，沒有人願意阻擋他。
　　他找到了不願意見他的屠遠，當眾威脅屠遠說：“如果妳不讓我回去，我會打妳。”
　　屠遠沈默以對，旁邊追過來的醫護人員們，不停的給驥星河講壹些道理，說什麽他如果回去就可能會死之類的話。
　　但驥星河不在乎，沈默的看著沈默的屠遠。
　　想要打壹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所有人都能夠看見驥星河的眼神，都相信他真的會揍屠遠。
　　正在猶豫要怎麽做的時候，驥星河暈了過去。
　　……
　　第五個夢。
　　驥榮欣月並沒有因為他的犧牲而放棄自己，只是放棄了學習。
　　每天的時間都用來努力訓練自己的格鬥技巧，訓練自己的機甲駕駛技巧。
　　時間壹天天天過去，五號基地裏所有的孩子們聯手都打不過她。
　　她開始和大人們進行實戰訓練，那些精銳的機甲戰士們，也打不過小小的她。
　　但蘇河、沈木死活都不讓她上戰場。
　　直到有壹天，帝國的大軍出現在了五號基地外面。
　　驥榮欣月在訓練區大聲的呼喊著。
　　“教官，我想開機甲。”
　　然後她就用小小的身體，駕駛著大大的機甲去戰鬥。
　　星河小隊出現在了她的身後，韓力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傑克森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她帶著他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直至艾達康出現在了她和他們的身前，然後扔來了無數枚核彈頭。
　　於是，南天門空間站內的驥星河驚醒，怒聲在醫療室內回蕩。
　　“艾達康，妳該死！”
　　……
　　第六個夢。
　　是驥星河離開了很長時間的蔚藍星，是驥榮欣月之前從未去過的蔚藍星。
　　已經被裴靜幫忙賣掉的房子裏，出現了壹個小小的身影。
　　她壹個人打掃衛生，壹個人做飯，壹個人看電視，壹個人看書，壹個人坐在房間最明亮的地方哭泣。
　　她似乎不敢去陰暗的角落，每天晚上都要開著燈睡覺。
　　她在房子裏待了很多很多天，她始終沒有長大，就像是永遠都不會長大壹樣。
　　但不知不覺間，房子的陰暗角落占據的面積越來越大了。
　　她能夠待的空間越來越小，開著的燈被陰暗侵蝕，她也被陰暗侵蝕。
　　於是，驥星河在南天門空間站驚醒。
　　這壹次他沒有吵鬧，沒有找任何人的麻煩，只是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思考著壹些問題。
　　是不是應該帶著驥榮欣月回蔚藍星，然後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真正的長大？
　　復仇的念頭是不是應該放棄？
　　這場戰爭是不是應該遠離？
　　自己，還有機會陪她長大嗎？
　　……
　　第七個夢。
　　驥榮欣月回到了蔚藍星，在蘇河、沈木的照顧下生活著。
　　她像是普通的孩子壹樣去上學。
　　但在學校裏，所有的孩子都在嘲諷她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爺爺……
　　所有人都喊她孤兒。
　　她開始逃避上學，她學會了抽煙，她偷偷喝酒，她跟人打架。
　　她學的功夫似乎都被她忘了，又像是她不願意用驥星河教她的功夫壹樣。
　　她不會打架了，她受傷了。
　　她成了壹個臉上貼著創可貼的不良少女。
　　蘇河放棄了她，沈木放棄了她，裴靜放棄了她。
　　但有很多記者們沒有放棄她，他們為了新聞，為了流量，每天都像是壹群瘋狗壹樣跟著驥榮欣月，偷拍她抽煙、喝酒、燙頭、罵人、打架、偷東西……
　　全聯邦的人都開始罵她、唾棄她，說她不配當驥星河的孫女。
　　有壹天，她對全世界問了壹個問題。
　　“憑什麽？”
　　然後跳入了無盡的深淵。
　　驥星河從深淵中驚醒，他的身體也從深淵之中驚醒，這是他在治療七天時間之後，真正意義上的開始好轉。
　　因為他知道，他絕對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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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個夢。
　　蔚藍星禁止燃放很多年的鞭炮聲響起，就像是在戰場上壹樣，密密麻麻不絕於耳。
　　但驥星河不在異星的戰場上，他在蔚藍星的家裏。
　　是過年啊。
　　他壹個人準備好了年夜飯，打開了電視，龍洲的春節聯歡晚會剛剛開始播放。
　　有人敲門。
　　是驥榮欣月帶著馬二狗、林殊那些孩子們，他們都長大了，只是面容看的並不真切，唯壹能夠看清楚的，就是他們全都穿著嶄新的軍裝。
　　勛章鋪滿了他們的胸膛。
　　“爺爺，我們回來了。”
　　“爺爺，我們回來了。”
　　“爺爺，我們回來了。”
　　“……”
　　壹聲又壹聲像是不會停歇壹樣，大家開心的吃著年夜飯，桌子坐不下他們就站在旁邊吃，每個人都站的筆挺，因為他們都是最優秀的軍人。
　　年夜飯的味道在夢裏嘗不出來，但幸福的味道，卻充斥著驥星河的胸膛。
　　哪怕他已經從夢裏醒來，但他還是想笑。
　　他在心裏告訴他自己：驥星河，妳絕對不能死。
　　然後他從病床上起來，收拾了壹下自己，開始練拳，就像是過去五十六年時間裏的每壹天。
　　就像是他開始練拳的第壹天。
　　他的拳法看起來不倫不類，會被專業的人說是練錯了，練歪了。
　　但沒關系，練著練著就練會了。
　　過去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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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天他沒有做夢，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真正開始好轉，或許是因為他重新開始練拳，或許是因為屠遠終於答應了讓他回五號基地。
　　他再壹次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態之中。
　　第十天他也沒有做夢。
　　直到今天，第十壹天。
　　他見到了驥榮欣月，他躺在了病床上，驥榮欣月坐在了他身旁，牽著他的手。
　　看著驥榮欣月強忍著哭意的小臉，他想說些什麽，但身體的狀態和藥物讓他沈沈的睡了過去。
　　他又做了壹個夢。
　　……
　　第九個夢。
　　是壹間病房，裏面有兩張床。
　　壹張是病床，另壹張也是病床。
　　壹張躺著驥星河，壹張躺著驥榮欣月。
　　他們兩個都帶著氧氣口罩，身上布滿了各種感應貼片，線路看起來密密麻麻的連接在了密密麻麻的各式儀器上。
　　“爺爺，我怕。”
　　驥榮欣月轉過頭看向了他，對他伸出了手。
　　驥星河很想說些什麽，但在夢裏的他卻怎麽也張不開口，只能牽著驥榮欣月伸過來的手。
　　是右手，是現實世界裏，驥榮欣月正抱著他的那只手。
　　所以夢中的觸感無比真實，比現實世界更真實，因為夢裏面的驥榮欣月不需要穿厚重的防輻射服。
　　“爺爺，我的身體能好起來嗎？”
　　“爺爺，您的身體能好起來嗎？”
　　“爺爺，我們什麽時候回蔚藍星啊，您說過要帶我回去看月亮的。”
　　“爺爺，我想長大，我想健健康康的長大。”
　　“爺爺，您說過要教我開機甲的，您說過要和我壹起並肩作戰的，您說過咱們兩個要聯手砍掉帝國皇帝的狗頭的。”
　　“爺爺，如果我們的身體都好不了，是不是您說的這些，就都成了騙我的啊。”
　　“爺爺，說謊不好哦，媽媽說過，大人們都不喜歡說謊的孩子，所以欣欣不能說謊，不能對爺爺說謊。所以，爺爺也不能對欣欣說謊哦。”
　　驥星河很想回答，但他用盡了全力也無法開口。
　　逐漸憤怒的狀態中，有壹股溫暖的力量在平衡著他的情緒，來自於他的右手，被驥榮欣月握著的右手。
　　“爺爺，他們說只要您學會了氣的力量，您就能治好您自己，也能夠治好我了。”
　　“爺爺，您能學會氣的力量嗎？”
　　無法回答的驥星河，像是被無數雙手死死的束縛住了，不僅僅是他的嘴，還有他的身體。
　　那些手用力的按著他身體的每壹個部位，甚至是每壹個細胞，疼痛的感覺逐漸清晰時，真正的恐怖到來。
　　驥榮欣月松開了他的手。
　　驥榮欣月的手無力的擺下，在病床邊緣蕩來蕩去，像是鐘擺壹樣，最終完全停止。
　　夢境變成了黑暗的牢籠，變成了無盡的深淵，他的意識被那無數雙來自於地獄的手死死的拽住、按住。
　　而後開始沈淪，向深淵墜落。
　　但他不甘心啊，他用盡了壹切力量開始掙紮。
　　驥星河，妳不能死，妳絕對不能死，妳死了，欣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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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號基地的特護病房內，沈睡狀態的驥星河猛然坐起身來，他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夢境之中，停留在驥榮欣月最後的那個問題之中。
　　在夢裏張開不的嘴，在現實世界裏發出了嘶吼壹般的聲音。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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