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仁慈勝似看經典，節儉何須點化金。
　　跨鶴腰纏無此理，堪嗟愚輩枉勞心。
　　話說聖姑姑初到東莊，原約楊巡檢壹年半載，便有回復。誰知壹口大話，就閉了三年的角門。楊巡檢已自十分信服的，又見移樹運米，如此神通，少不得有個妙用。為此只吩咐管莊的老王，暗地打聽消耗，自己再不敢來敲門打戶，討消問息。
　　忽壹日，楊奶奶開壹只衣箱，只見箱內堆著多了東西。取來看時，原來就是三年前叫老嬤嬤送與聖姑姑這二百私房銀子，原封不動在內。奶奶吃了壹驚，忙喚老嬤嬤來認時，果然不差。這分明是靈鬼所為，就是搬柴運米的壹個法兒。他們那知就裏，只管胡思亂猜，道：“這衣箱多時鎖下不開，為何銀子倒在裏面？又是幾時送來的？”不免叫老嬤嬤到東莊上打探壹遭。
　　老嬤嬤坐乘小轎，到東莊老王家來，問其動靜。老王道：“以前半夜三更，常聽得院裏大驚小怪，叫喚呼喝之聲。如今好幾日不聞聲響，不知何故？”老嬤嬤道：“妳且討個梯兒，待我爬上屋去，偷望壹望，看是怎的！”老王見是掌房的嬤嬤，自然要奉承壹分，又且奶奶差來，如何違拗。慌忙在敞廳上去掇個長梯子，弄了半響，弄進屋來，靠在回廊屋檐上。老嬤嬤先爬上屋去，望了壹望，就下了梯，說道：“院裏靜悄悄地，絕無動靜，我腳軟站不住，還讓妳老人家來！”
　　老王真個上梯去，舒頭而望，並無壹人。自爬上屋脊，仔細前後觀看，忽然見了明晃晃黃燦燦這座金山。心下又驚又喜，下得梯來，心生壹計，瞞著老嬤嬤，只說：“不見什的，想是從後門走了！”老嬤嬤轉身去後，老王壹腳箭跑到城中。報與家主楊巡檢知道：“如此這般。想來是老爺洪福，特來報喜。”
　　楊巡檢喝道：“誰教妳去望來？”老王道：“是奶奶差老嬤嬤來，叫小人去看，不關小人之事。因是好幾日院裏不聞聲響，想不在了，所以小人大膽。不然，也不敢。”
　　楊春心下沈吟，便叫家童備馬，親往東莊。把敞廳後壁封條揭了，開進去看時，裏面沒人來往。亂草縱橫，回廊下小角門依然緊閉。楊巡檢自去敲了幾下，不見答應。叫安童拾起磚塊去打，打了壹個時辰，只如不打壹般。楊巡檢發個性急，叫莊戶轎夫，隨從人等壹齊用力把門撞開。楊巡檢吩咐眾人退後，只帶四個安童跟隨，不往書房廳屋住所，壹逕串出後樓去看。只見樓下豎著這座太湖石，已變成壹大塊紫金。
　　楊春暗想道：“聖姑姑神通果然非小！”掉轉頭來，猛見聖姑姑和蛋子和尚左黜三人，端端正正坐於樓下。楊春大驚，慌忙下階拜倒，稟道：“弟子久失侍教，聞師父點化已成，特來拜謁！”安童道：“老爺莫拜，上面坐的是個死的。不然，怎不回禮？”
　　楊春起身上前看時，原來都是塑的。渾身儼如生相，稱贊不已。看四下雜屋中，堆積百般貨物器用，尚值得四五百金。三個的衣服行李，都不見了。後邊四株大梨樹，果然西園移來的，種得整齊。只不知甚麽緣故，不別而行。想是普賢祖師不願造個行宮在此，聖姑不好回話，竟自去了。
　　楊春嘆息了壹回，便叫安童去迎接奶奶到來。不多時，楊奶奶接到。楊春領他見了渾身，說：“是聖姑姑自塑下的。”奶奶拜了四拜，轉身見了這座金山，誇道：“人間金子，怎的有恁般赤色！只可惜點化得忒大了，叫人不便移動。”楊春道：“多著些人來搬他家去，做個鎮家之寶。”看見香案邊帷下黃布帳子壹頂，自去取來，罩在金山上面。叫安童壹面喚莊戶轎夫、隨從人等，討了扛棒繩索，壹齊進來，何止三四十人。
　　這班人聞安童呼喚，問其緣故，已自曉得。壹見帳子裹著，都去偷揭來看，那壹個不驚喜。夥裏自相議論，也有個說眼見稀奇物，壽增壹紀。也有個說，畢竟做官宦的福分大，財神跟著他走。也有個說，皇天心也不平，有這些金子，不派點屑粒與我們貧漢，又與那財主做甚。有幾個有氣力，常出尖的人，將繩索向前要去捆縛那金山。不動手時猶可，才動手時，忽然金山下面，起陣狂風，見壹只黃斑老虎，撲地跳將出來。嚇得眾人叫聲：“呵呀！”四散奔走逃命。
　　楊巡檢拖著奶奶壹只臂膊，跑上樓去，將門窗都閉了。過了壹時，不聽見樓下動靜，在窗子眼內偷看時，老虎已不見了。楊巡檢推開樓窗叫人，壹個也不答應。只得大著膽走下樓來。只見這些丫鬟養娘，兀自在神像案桌下躲著，也有跑出去的，和安童在門口探頭探腦望著裏面消息。楊巡檢喝道：“虎在那裏？兀自見神見鬼的做甚張智！”安童和養娘們方才放心進來。楊巡檢叫安童壹面備馬，壹面喚齊轎夫，送奶奶回宅。
　　到家後，夫妻兩口說道：“這聖姑有靈。既然塑下渾身，必然要那金山供養，不許人移動，所以顯個老虎出來嚇人。如今不去動他，自然沒有事。”商議定了，把存下貨物器用，壹應搬回。這三間樓下叫作聖姑堂。每年正、四、七、十這四個月的初壹日，西園設齋，楊巡檢燒香點燭壹遍，便封鎖了，也不容外人進去瞧看。其余月份，連本宅人都不許進去。又吩咐安童莊客等，不許向外人面前多嘴饒舌。常言道：拿得住的是手，掩不住的是口。家主恁般吩咐了，壹般又有忍嘴不牢的，做新聞異事，說將出去。
　　滿縣人都亂哄道：“楊巡檢莊上出了壹座金山，又有個黃斑老虎。”也有同輩親友，特為此事來問楊春，楊春只推沒有。後來這個聖姑宮直待貝州反後，樞密院行下文書，各處搜查妖人，蛋子和尚、左黜等余黨。此時楊巡檢已故了，奶奶老病在床。管家稟知小主人，私下喚莊戶連夜毀了這三個土偶。看那金山時，仍是壹墜太湖石。老虎是紙剪的，已朽壞了。此是後話。正所謂：時來鐵也生光，運退黃金失色。有詩為證：
　　堪笑楊春識見莽，狐精錯認真仙長。
　　黃金不作鎮家山，險使兒孫作妖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