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老僧鎮空

　　“不去京城？”
　　晚風沙沙沙，是樹葉輕搖的聲響，書架畫卷，紅憐探出半張臉看了眼那邊師徒，連忙又縮回去。
　　老驢甩著尾巴在不遠路旁咀嚼著青草回望，站在手裏捏著幹餅的書生，忽然笑了壹下，在旁邊隨意坐下來。
　　“師父，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過了伏麟州，再往前百裏路，距離京城已是不遠了，到的此時，蛤蟆道人說出這番話，心裏也是猶豫了許多天。
　　他撐著膝蓋，緩緩從地上起來。
　　“為師想告訴妳，那護國法丈就算妳有克制他索命梵音的法寶，勝算也是太小，他走的修道之路，非普通妖怪能比，以妳現在的修為，想要逼迫他顯出原形，驚動城隍與其他修道之士，幾乎不可能！”
　　壹旁，陸良生楞了楞，抿緊嘴唇，點下頭：“確實，可是師父，陳朝與我緣分已盡，可城中萬千百姓還在，若是置之不理，他就算化龍升天，也是壹方孽龍，那世間又壹大妖……今日不除，往後就更難了。”
　　書生將幹餅掰成兩半，咬了壹口。
　　“我也知道此事太難，就盡壹番力也好，若只為親友而出手，算不得修道，只為天下黎民出手也算不得修道，兩者合為壹，方才是該我等修道之輩該做的事，何況那護國法丈到底如何，也只有過去試試才知曉能否對付。”
　　蛤蟆道人搖搖頭：“妳對付不了，為師不想妳白白送死。”
　　“總要去試……”
　　“試不了，為師就是妖，還不行清楚嗎——”
　　蛤蟆道人蟾眼怒瞪，聲音陡然拔高，令得陸良生偏頭看來，片刻，蛤蟆語氣稍緩，視線偏去前方低頭啃食青草的驢子。
　　“壹直沒告訴妳……為師其實是妖，還是堪比妖王的大妖，對那蜈蚣精再了解不過。”
　　晚風徐徐，彤紅的霞光裏，樹葉沙沙輕搖。
　　壹旁，陸良生臉上笑起來，挪過去與師父挨得近壹些，壹起看去老驢。
　　“其實，師父妳是妖，我早就知曉了，很早就知曉。”
　　“哎？！”
　　蛤蟆道人仰起蟾臉，看著徒弟的側臉，眼瞼眨了眨，彼其娘之，老夫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但隨後，晃了晃臉，話語還是說道：
　　“知曉就好，所以，京城還是別去了，好好在棲霞山修妳的道，哪天蘊養出了劍坯，妳修為再次提升了，再去除魔衛道！記不記得，為師曾經跟妳說過‘活著’的智慧，只有活著才能解決壹切事情！！”
　　“師父……”
　　陸良生拂去袍擺上壹枚樺樹葉，從地上起來，朝不遠的老驢招了招手。
　　“‘活著’確實需要智慧，可人終究是不壹樣的啊，人之修行在於道，若連道都衛不了，談何修道？自己練壹身道法修為意義又何在？總不至於人間有難，萬千生民命懸壹線，而置之不理，待太平無事又跑出來，遊戲人間，裝高人神仙，在人前賣弄？”
　　書生將地上的書架安放去老驢後背，聲音也在持續。
　　“若是這樣的修行，我不屑為之……不修也罷，同樣，修得壹聲道法修為，能為民做點實事，也暗合我恩師所言之衛道，這就是我陸良生的道，從修道那天開始，師父妳給我講的走正道，恩師與我講的天下黎民……我的道就改不了了。”
　　說到這裏，陸良生側臉看去那邊氣鼓鼓的蛤蟆，臉上還帶著笑容。
　　“師父是妖，活著是妖的本能，良生能理解的。”
　　“妳理解個屁！”
　　蛤蟆道人兩頰都鼓起氣泡，撿起煙桿，氣咻咻的踏著腳蹼走到書架下方攀爬上去，將裏面的紫金黑紋葫蘆負在背後，啪嗒壹聲跳下來，轉身就朝另壹個方向走開。
　　“老夫回棲霞山石窟，妳要去送死，妳就去吧，冥頑不靈，跟妳那死鬼恩師壹起作伴好了，待為師修為恢復，再回來給妳報仇！”
　　看著師父走遠的背影，書生臉上還有著笑容，書架內，紅憐傳來擔憂的聲音：“公子……”那邊，陸良生轉過身，薄唇微微張合，有著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在說。
　　“這樣也好。”
　　隨後，牽過韁繩，夕陽之中，朝天治的方向過去。
　　……
　　“氣死老夫了！”
　　“這倔驢徒弟！活著有什麽不好，自己命都保不住，還管其他人死活！”
　　“活該要死了，老夫回去給妳多燒點紙錢！”
　　與書生相反的方向，蛤蟆道人背著葫蘆，鼓脹雙頰，手裏的煙桿不時揮出去幾下，沿著伏麟州的方向，腳蹼氣咻咻的踏在地面。
　　“老夫當年還吃人無數，妳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也要將老夫也壹起除……”
　　煙桿嘩的打開灌木，穿行到外面，腳步停下，前方才發現是處斷崖，罵罵咧咧幾句，轉身準備沿著斷崖往東走，尋來時的路。
　　前方，林野、灌木在山風裏微微撫動，他陡然停下，壹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佛慈悲……”
　　壹聲蒼老的佛號在山澗回蕩，仿如四面八方的湧來。
　　彤紅的霞光之中，身形消瘦的身影立在了蛤蟆道人前方單手豎印，禮佛壹拜，那身僧袍陳舊而幹凈，手中壹柄九環錫杖，鐵環當當當搖響。
　　“……紫星道人，多年不見了。”
　　另壹邊，短小身形蟾眼猛地收縮，彤紅的霞光在那老僧四周猶如大日照來，眸底都感到刺痛。
　　……不是鎮海老禿驢。
　　他怎的認識老夫？
　　不過，想來也是沖老夫而來的，罷了，反正此處也逃不了，不如先搏壹陣，以免墮了老夫往昔威名！
　　眼見老僧持著錫杖緩緩走來，蛤蟆道人閉氣凝神，身子都微弓起來。
　　‘老夫眼下還能用壹息的法力，不敢說能否敗下這禿驢，重傷也是可以的。何況手中還有法寶命骰可用，只要運氣不太差，壹息法力至少能發揮兩三層。’
　　隨著老僧走近，蟾眼瞇了起來，後背密集的疙瘩也泛起烏紫，妖氣彌漫開來。
　　‘若是以這禿驢前行的速度，與老夫距離，只要先壹步出手，將戰鬥控制五六丈之間，老夫就算不能勝，也能進退自如……’
　　蛙蹼抓緊骰子，閃電般計算的距離、出手時間瞬間閃過腦海，微弓的身形唰的邁開腳蹼。
　　下壹秒。
　　啪~
　　才擡起的蹼頭絆在凸起地面的石頭上，身子啪嘰壹聲大喇喇摔趴在地，骰子從蹼裏滾去了不遠。
　　貼著泥土的臉艱難擠出聲音。
　　“彼其娘之……漏算腳下……完了。”
　　“我佛慈悲！”
　　佛號在蛤蟆頭頂喧來，老僧停在他面前，白須在霞光裏微微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