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這是男人的世界

　　孫婆婆搖搖滿是白發的腦袋，怏怏地道：“別的法子，都不成的，還有壹個法子，就是由男方‘出妻’，妳想，咱要和離他都不肯，他會主動休妻？再壹個……就是經官了。”
　　楊帆雙眼壹亮，道：“著哇，他不肯和離，咱就經官！我和馬六都是人證，咱告上官府，我就不信，他這等賣身求食的乞索兒，在官府裏面還有關系。”
　　孫婆婆搖頭道：“難！難！經官……難吶！夫是婦天，女要告夫，不管有理沒理，先判徙刑兩年，即便如此，也告不贏的，男人在外勾三搭四，不比婦人不守規矩，官府豈會判妳分離？官府判離，只有兩條，‘義絕’、‘違例’，寧兒壹條都不符合呀。”
　　楊帆和馬橋面面相覷，這裏邊的道道兒，不是專業人士還真搞不懂，兩人壹頭霧水，最後還是楊帆忍不住，率先問道：“阿婆，這‘義絕’和‘違例’是指什麽？”
　　孫婆婆道：“‘義絕’，就是說，對對方的族人犯了毆殺、奸殺、謀害之罪。‘違律’，就是說違反了大唐律的婚姻，比如說律法不準同姓成親，而夫妻二人偏是同姓，如此壹類的婚姻，便不合法，須得判離……”
　　楊帆蹙眉道：“如此說來，這兩個法子確實用之不上，可那姓柳的如此齷齪卑劣，明明不是良配，難道……想離就離不了？”
　　孫婆婆幽幽地嘆息道：“這天下，是妳們男人的，也是向著妳們男人的，婦道人家哪有說理的地兒。”
　　現代人都說唐朝女子社會地位高，其實也只是相對於其他朝代而言的，她們的社會地位不可能高於男人或者與男人平等，而史書中得以留存的壹些女人張揚跋扈的故事，恰恰是因為那不是普通現象，才成為傳奇。那些跋扈娘子，哪個不是有壹個極硬氣的娘家？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皇家公主，普通女子比得了嗎？
　　唐律規定，夫妻互毆，妻子刑重。狀告丈夫的，不管有理沒理先判兩年。
　　明清時候更甚，夫妻互毆，不管有傷無傷，妻子立杖壹百，甚至，丈夫在追打妻子的過程中自己不小心磕碰而死，都要判處妻子極刑。而妻子告夫，先杖壹百，判刑三年，然後才審妳那丈夫是否有過，如屬誣告，妻子立即處以絞刑。
　　丈夫在外尋花問柳，與人茍合，固然風評不佳受人鄙視，卻是沒有罪的，所以昨日江旭寧雖撞見柳君璠與姚氏夫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鬧將起來也無從處置。
　　可反過來，要是柳君璠告面片兒與馬橋不清不楚，屬實的話要判刑兩年，若是假的，這場官司打下來，她的名聲也要毀了，她壹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名聲壹旦臭了，處境如何難堪，可想而知。
　　二人聽罷孫婆婆的解釋，壹顆心登時涼了半截，馬橋喃喃道：“如此，小寧就只得嫁了那個浪蕩無行的柳君璠不成？”
　　面片兒激靈壹顫，大聲道：“不！我寧可死，也不嫁給這樣壹個男人！”
　　面片兒壹咬牙，急退兩步，壹反手就從窗臺上的簸箕裏抄起壹把剪刀，王大娘驚道：“乖女兒，妳這是要做什麽？”
　　老太太想要搶過女兒手中的剪刀，可是見她剪尖已然抵著身體，生怕上前搶奪她立即自殺，急嚇之下，臉色已蒼白如紙。
　　孫婆婆也驚站起來，面片兒忍了很久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泣聲道：“阿母，那日，女兒親眼看見他在那姚姓婦人面前毫無骨氣的樣子，他……若是在外尋花問柳，那也罷了，算是他男兒家的本事，女兒都能忍得，可他如此沒有出息，我難道要跟他壹樣含羞忍辱，乞人口食不成？”
　　面片兒把剪刀壹立，沈聲道：“阿母勿驚，女兒不會自尋短見的，我只是要劃花了自己的容貌，諒他姓柳的，也不會娶壹個相貌淒厲如鬼的女子。”
　　王大娘驚道：“女兒萬萬不可，總有辦法可想的，妳若劃花了相貌，將來還有哪個男人肯要妳。”
　　面片兒道：“阿母，女兒就算壹生嫁不出去，又或嫁個山野粗漢，也勝似跟了壹個這樣的男子，容貌便醜得像個鬼，女兒至少也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若是不然，縱有花容月貌，活著也似壹鬼！”
　　楊帆勸道：“寧姊，事情還沒到那壹步，咱們再商量商量……”
　　話猶未了，他突然壹個箭步躥上去，壹把奪下了江旭寧手中的剪刀。楊帆這壹閃身形雖然快極，但是眾人正唯恐江旭寧狠下心來劃花了自己面孔，註意力並未放在他的身上，再說少年人身手靈活也不稀奇，因此並未生疑。
　　孫婆婆又慚又羞，這樁婚姻是她壹手撮合的，眼見鬧到這樣的地步，孫婆婆臉面上很是無光，便對江旭寧道：“寧兒，妳可千萬不要做此想法，事情還沒走到那壹步，咱們再商量商量。”
　　孫婆婆思索了片刻，拉住江旭寧的手，對面片兒娘道：“蘇坊正家裏大郎的婚事是老身壹手撮合的，在蘇坊正面前，老身倒還有些面子。既然咱們自己不能讓那姓柳的同意和離，老身就去壹趟蘇坊正家，請蘇坊正出面，或許可以壓得那姓柳的回心轉意。”
　　面片兒娘喜道：“這可好，那就麻煩阿婆了。”
　　說著從懷裏掏出壹個手帕，打開來，從裏邊揀出壹串大錢，塞到孫婆婆手裏。孫婆婆顏面無光，哪裏肯收，不禁連連推拒。
　　面片兒娘道：“請托辦事，哪有不花錢的，阿婆且拿著，不管是買只雞鴨，提匣點心，總不能空著手登門！”
　　如此推托再三，孫婆婆便收了錢，道：“既如此，老身就厚著臉皮收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去蘇坊正家裏走壹遭。”
　　她看看淚痕未幹的江旭寧，輕輕嘆了口氣，又安慰道：“寧兒，妳且安心等著，阿婆請蘇坊正出面，這各坊的坊正，本身都是坊裏邊有頭有臉的人物，相互間又通著聲息，如果蘇坊正肯出面，就能說服那永泰坊的坊正向柳君璠施壓，迫他就範。”
　　江旭寧噙淚屈身道：“阿婆，寧兒的終身，就拜托與阿婆了。”
　　孫婆婆點了點頭，顫巍巍往外便走，楊帆忙對馬橋遞個眼色，叫他留下安撫江旭寧，免得她再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自己則趕上去，攙了孫婆婆往外走。
　　楊帆壹路走壹路問道：“阿婆，那姓柳的到底怎生說的？”
　　孫婆婆聽了，臉上浮起壹片怒色，說道：“老身說了壹輩子媒，還沒見過這樣無恥的男子。那柳君璠根本就是個無賴，他說：要和離也成，等他玩膩了、把人玩殘了，自然就會休妻。這人根本畜生不如，與他商量和離，是對屠兒說放生，怎麽可能？”
　　楊帆聽了，心中倏地掠過壹絲殺意，暗暗忖道：“若是孫婆婆能請得蘇坊正出面，叫那柳君璠好說好散倒還罷了，若是不然，我便宰了那個畜生，也不教寧姊落入火坑，壹世不得翻身！”
　　楊帆壹直把孫婆婆送到蘇坊正家裏，蘇墨涵倒是挺仗義，再說江旭寧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聽說她那夫家如此的不堪，蘇坊正心中也甚是鄙夷，當下壹口答應，立即便去永泰坊，找那永泰坊坊正共同出面。
　　楊帆得了準確的信兒，先送了孫婆婆回家，又趕回面片兒家，向她說明情況。聽說蘇坊正答應出頭，江旭寧重又萌生了希望，情緒這才緩和下來，楊帆和馬橋又婉言解勸了壹陣，這才雙雙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