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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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皇不在殿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魚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雲如火燒,本該只出現在西邊天空的濃郁黃昏蔓延了過來。
  那個方向……
  魚王瞇起了眼睛,從窗戶中直接竄了出去。
  寧小齡快步跟上。
  她也向著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渾濁,看上去就像是塗抹著的,變質的胭脂。
  大地晃動著,山石滾落,木堂搖晃,幽月湖中湖魚躍動。
  其余堂中,也有許許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來,驚恐地望著天空中發生的異象。
  魚王嗖得壹下躥上了壹課大樹。
  它望向遠方,妖瞳愈發凝重。
  凡有大事降臨之時,天必生異象,而且這個異象……它見多識廣,知道這預示著怎樣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這種黃昏籠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裏。
  寧小齡心中翻滾起了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打開了祝定送給她的錦囊。
  與此同時,黃昏之中,壹道天火筆直墜落,它像是神靈投擲的長槍,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鎖定了寧小齡。
  “喵嗷!”魚王也察覺到了不對,毛發根根炸起。
  天罰!這是天罰!
  天罰指向的是寧小齡……她究竟做了什麽違逆上蒼之事?
  魚王顧不得思考,此刻它沒有境界,也無法替寧小齡解圍。
  天罰之劍砸落。
  寧小齡的頭頂上,火光遇到了阻礙,向著四面八方炸開。
  頭發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靈力結成了壹道深厚的防禦。天罰的火焰在防禦上撞碎。
  防禦的領域同樣四分五裂。
  瞬間爆發的沖擊力將老人壓回了地面,轟然的撞響聲,地面出現了壹個深坑,煙塵四起。
  寧小齡立在原地,看著老人長袍的背影,驚魂未定。
  若非祝定給了她這個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殺了……
  “多……多謝師叔。”寧小齡呆滯了壹會兒,行禮答謝。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巔峰的高手,在抵擋了這壹擊後,依舊有無數枯槁的白發折斷飄落。
  他轉過頭,看上去有些狼狽。
  “究竟是怎麽回事?妳還隱瞞了什麽?”祝定神色嚴肅道。
  ……
  這壹記突如其來的天罰過後,地動倒是提前終止了,天空中的異象卻沒有散去。
  “羽蛇在臨死之前給我講了壹個有關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說出神明隱秘的,無論是告密者還是聽到的都會遭受大難……小齡,小齡不敢說。”寧小齡輕輕搖頭。
  祝定問道:“是有關什麽的秘密?”
  寧小齡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間的恩怨吧。”
  祝定頷首,道:“此事應與我們無關,過了這次劫應該就沒事了,妳若還隱瞞了什麽,千萬要告訴我,免得鑄成大錯。”
  寧小齡用力點頭。
  她回憶了壹會兒,立刻想起了藥王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對了,我還見到藥王了!”
  祝定並不奇怪,因為藥王看守著壹件靈物,藥王杵。
  寧小齡道:“藥王對我說了句話。”
  “什麽?”
  這並非疑問,而是吃驚。祝定道:“藥王對妳說話了。”
  寧小齡微怔,不明白為何祝定的反應這麽大,她說道:“是的,藥王對我說‘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妳可知道……所有的冥將都是啞巴,他們只對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質的人開口。”
  寧小齡也很吃驚:“那我……我算什麽呀?”
  祝定看著這個小姑娘,道:“妳身上藏著的秘密妳自己都不知道嗎?”
  寧小齡搖頭。
  祝定沒有追問,他自語了壹遍‘皇不在殿’,思索著它的含義,卻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靈宗有沒有誰的身份是皇呀。”寧小齡問道。
  “皇?聽上去是個女子,但古靈宗從未有女子自稱為皇啊。”祝定嘆氣道:“就算有,也應該是陳麻爛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細想想。”
  寧小齡不敢打擾,她擡著頭,擔憂地看著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傳入了古靈宗。
  異象的源頭找到了,是無運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噴發,應發了海嘯和沖天的紅光。
  此刻,中土西南處的大地上,許許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劍過十三關。
  十三關之後是壹片著名的刀山。
  兩旁的黑崖上塞滿了白雪,壹串串地披掛在巖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壹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烏青色的石壁之間,卷雪的長河向著遠處蜿蜒而去,最終匯入奔騰不息的廣沙江中。
  如果遠離了爭端的中心,還會遇到爭端麽?
  這是寧長久當時的疑問。
  終於,疑問在這壹刻應驗了。
  他們在禦劍飛過壹片連綿的刀山群時,天空中亮起了橘紅色的光。
  黃昏提前到來。
  “這是……著火了?”邱月用手遮著腦袋,擡起頭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滿了好奇。
  寧長久腦海中最初閃過的,是某壹種名為“黃昏”的權柄,這種權柄在不可觀中的禁書裏有記載,能力不明。
  陸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遊的雲像是燒了起來,壹朵接著壹朵。
  他們向著光線照來的方向望去。
  “那裏是……”陸嫁嫁足尖點於劍尖上,目光望向了遠方。
  “洛書樓!”他與陸嫁嫁壹齊做出了判斷。
  接著,寧長久神色壹凜,他壹把抓住了陸嫁嫁的手,將她拉到了身邊,陸嫁嫁撞入他的懷中,不解道:“怎麽了……”
  邱月看到這壹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瞇開壹條縫,偷看著他們。
  寧長久沈聲道:“有人。”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黃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劍意以比聲音更快數倍的速度沖來。
  寂靜無聲的黃昏裏,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蒼穹的姿勢奪去了壹切色彩。
  鎮仙之劍距離他們還很遠。
  但陸嫁嫁遙遙地察覺到了劍意,她想以劍靈同體將所有的劍意同化,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到,那柄百裏之外而來的劍速度太快太快,識海根本無法將它鎖定。
  恐懼的火種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轉瞬便來。
  鎮仙之劍打擊的領域足以覆蓋整片刀山,這瞬息的時間裏,以紫庭境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逃離。
  黃昏與死亡壹同降臨。
  陸嫁嫁做不出反應,她只看到,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松開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張,話語聲便吞沒在了劍光裏。
  這是令人絕望的打擊。
  是幾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過的打擊,留給他們的結局唯有神魂俱滅。
  鎮仙之劍在淹沒他們之後砸到了山谷裏。
  爆炸便急劇擴散。
  無數的光點瞬間懸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讓人目盲的火光推著巨量的煙塵沖上了層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沖了上來,開成了壹朵盛大的,高過了周圍所有高山的蘑菇狀雲朵。
  環狀的氣浪裹著星火塵埃向外高速擴散,無形的氣浪像是最銳不可當的刀刃,將所有觸及到的壹切,無論是崖石、樹木、青銅神像乃至烏青色的山道……壹切在觸及氣浪之後便瞬間崩碎,壹同被氣浪裹挾著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狀雲朵還在膨脹,爆炸聲吞噬天地,周圍的刀山被盡數夷為了平地。
  赤紅色的火光遠比黃昏更加奪目。
  距離刀山極遠的村鎮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
  他們遠遠望去,只看見火光沖天,狂風撲面。
  這是壹場猝不及防的精準打擊。
  洛書樓以及其他三座神樓,在頂尖實力上是僅次於劍閣的存在,而劍閣之所以強,是因為劍聖太過無敵,論及底蘊,四座神樓不遑多讓。
  他們是神國之下最強大的勢力,凡人如何能逃過他們的打擊?
  而因為事關重大,褚先生破例啟動了鎮仙之劍,永絕後患。
  爆炸的邊緣處,四位捧劍者從各個方向而來。
  他們馭劍而行,在幾輪氣浪都結束之後,馭劍停在了廢墟東南西北的正方向。
  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已經結束。
  雲朵散去,煙塵騰空,浩蕩遮蔽。
  星火的光跡還在廢墟中閃爍著,像是古龍的噴吐龍息。
  四位捧劍著披著神袍,神色平靜地望向了廢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廢墟的中央,原本珍貴華美的鎮仙之劍已經失去了光澤,成了壹柄埋在深坑中的廢銅爛鐵。
  中間沒有壹個人。
  那對道侶和那個小姑娘應是在爆炸的高溫裏屍骨無存了……
  捧劍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著海河盤,神色如常。
  這場打擊與預想中的壹模壹樣,不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鎮仙之劍依舊這般恐怖……唉,這等仙力與人力的巔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讓人慨嘆。
  先前沒有殺掉那個神秘女子,只是因為她身上背負的權柄太多強大。
  這對道侶除非也擁有那個神秘女子般的權柄,否則絕對沒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權柄這樣的東西,怎麽可能復刻呢?
  褚先生靜坐了壹會兒。
  他即將合上海河盤時,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海河盤上忽然出現了壹個光點!
  那個光點距離爆炸的中心並不遠,很微弱,卻那麽地刺眼。
  他們……不,他竟然還活著!
  “怎麽……怎麽可能?!”褚先生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話語聲斷續。
  旁邊的侍者第壹次看到褚先生露出這樣的神情,連忙詢問道:“先生怎麽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厲聲道:“拿古猿劍,開追仙臺!”
  侍者知道事關重大,沒有猶豫,領命而去。
  在代表寧長久的光點重新出現在海河盤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劍者也殺不了他。
  他必須親自動手,盡早鏟除後患。
  ……
  寧長久烏黑的長發間還冒著煙,他的長發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幹燥的末端微微發卷。
  他的寒毛在壹瞬間被燒盡,白衣也大面積地變成了黑色,用手輕輕揉搓就能碰下許多的黑色的粉末。
  所幸沒有太大實質的傷害,只是身體內部,灼燙感還在撕裂作痛。
  寧長久捂著自己的胸口,用隱息術匿著氣息,遠離了原本的路線,向著壹片堪輿圖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進而去。
  他幾乎確定這場截殺來自洛書樓,他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這壹劍的威力讓他感到後怕,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當然,鎮仙之劍何其珍貴,也不會在壹個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兩次。
  在長時間的遁逃之後,高大的、連綿的樹冠出現在了前方。
  寧長久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望向了壹塊巨石的方向。
  瞳孔駭然壹縮。
  先前還光禿禿的石頭上,赫然出現了壹個帶劍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寧長久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龍母宴的魁首之壹。
  褚先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劍沒有鞘,鋒芒自露。
  “妳是洛書樓的人?”寧長久問道。
  褚先生看著這個披頭散發,還帶著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嘆了口氣。
  在半炷香的時間內,他開啟了追仙陣,帶上了古猿劍,相隔千裏,轉瞬追來,看似瀟灑,代價卻是很大。
  “寧公子,先前海國宴時曾有壹面之緣,妳那位道侶還敗了赫赫有名的柳合,妳們這神仙眷侶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帶著淡淡的譏諷:“我雖不知道妳是怎麽逃過鎮仙之劍的,但想來妳的手段只夠壹個人出逃,呵,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啊。”
  寧長久立在烏青色的山道上,獨自壹人,看著很是落寞。
  黑色的煙氣騰在他的臉龐上,將他慘白的臉色照得淒涼,那雙清澈的眼眸也那麽空洞,似是落不進壹滴雨。
  褚先生感受著他的情態,心情終於好了些。
  他笑了起來:“現在裝什麽悔恨呢?先前生死壹線之際,妳已經選擇了自己逃命,這是妳心裏的鬼……在死亡之前還能看壹眼自己的本心,妳應該知足才對了。”
  “妳們動的手?”寧長久擡起頭,咬牙切齒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問……先前妳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寧長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虛弱。
  大難不死之後,孑然壹身,沒有後福。
  寧長久插翅難逃。
  褚先生盯著他,在寧長久心緒最消沈之際,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圍參天大樹盡數炸開。
  劍帶著重重黑夜壓來。
  寧長久擡起頭時,壹頭巨大的猿猴占據了他的視線。
  那是古猿劍的劍妖。
  古猿掄著巨大的拳頭向著寧長久砸落。
  轟隆!
  整座峽谷都開始震蕩。
  褚先生設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將寧長久攝入其中,禁制之中劍的領域同時展開。
  這個領域只有四方,上面則被巨猿龐大的身軀占據了。
  寧長久的身影愈發孤獨。
  “為什麽要殺我?”寧長久在飛濺的碎石中避開了身子,同時持劍壹躍,斬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靈般閃現,與他對空而擊,劍刃與劍刃猛地碰擊,火光生滅,照亮了寧長久滿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賞壹會兒這雙瞳孔,從中彌補出鎮仙之劍落空的遺憾。
  褚先生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與女兒死去,妳孤獨壹人,與其茍活於世不如我送妳壹程吧。”
  寧長久被他壹劍震得不停後退,後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劍域像是壹個個帶刀而立的無常,向著中間飛速地收攏。
  褚先生的身影無跡可尋,他幾乎是瞬移而來的。
  鋪開的黑夜遮蔽了這片山谷的黃昏。
  黑夜中似是懸掛著無數嗜血的蝙蝠,而每壹只都有可能是他。
  寧長久無暇多想,憑借著直覺斬出了壹道劍。
  雪亮的弧光才壹亮起,便被黑暗轉瞬吞沒。
  褚先生的劍與古猿劍妖的拳頭壓迫而來。
  這並不是壹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在短兵相接之後,寧長久所有施展出來的劍招都被褚先生盡數抓死,褚先生追擊的鋒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點,撞出縫隙之後直逼要害,不給絲毫喘息機會。
  古猿的拳頭更像是開山的巨錘,將他的護體靈力壹記記地撞碎,寧長久疲於抵擋,招架已是用盡全力,根本沒有反擊的余地。
  僅僅三十余招,寧長久的劍便被震斷,胸口也挨了古猿的壹記重擊,肋骨斷裂聲炸起,古猿的拳頭將他的身影襯得渺小,他身影像是壹個投擲出的鐵球,連撞了數個巨石才停了下來。
  後背鮮血淋漓。
  “僅此而已?”褚先生看著深深陷入墻體,口吐鮮血,疲於應付劍域攻擊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為棋道魁首應是布局很深,有許多應變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來,這個少年不僅虛偽,壹身修為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或許是逃出鎮仙之劍費了他太多力氣吧……
  原本還指望著利用這場戰鬥加深對於天地的感悟,壹舉邁入五道……到時候他便可以獲得壹部分永夜的權柄,然後入主洛書第六樓,成為洛書樓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來是無望了……
  那就盡快了結吧。
  古猿的長嘯聲震動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劍,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沒,於此時此刻凝為壹體。
  他晉入了壹種玄妙的狀態。
  肅殺之意與此同時鋪開,這片黑夜領域的顏色更加深了幾分。
  那幾乎是絕對的漆黑,沒有任何的光可以撕開。
  褚先生的劍域鎖住了寧長久的所在。
  “龍母娘娘出賣了妳,她將妳與亡妻的提問都告知了我,唉,妳萬不該詢問有關於洛書樓神明的問題,這是唯壹的底線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讓他死得明白壹些。
  黑暗包裹著他的身體,古猿巨劍潛藏於黑夜,刺向了寧長久的所在。
  這是他的全力壹擊。
  他內心雖輕視這個少年,但在真正出劍之時絕不會托大,這也是每壹個能走到高處的修行者必備的素養。
  死神地劍鋒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恒的黑夜將要賜他以長眠。
  寧長久擡起頭,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褚先生覺得有些奇怪……這等黑暗中,他不應該看到對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壹對發著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頭也未落下,壹個金色的、高大的殘甲巨像對著上空砸出了拳頭,撼住了古猿劍妖的巨拳。
  這個姿勢宛若古龍升空。
  褚先生察覺到了壹絲危險,但他沒有選擇後退,因為只要將劍徹底洞穿他的心臟,那麽人死之後壹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無濟於事。
  寧長久赤著雙手,硬生生抓住了這柄劍。
  古猿劍艱難前推,距離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離。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壹個人,隨著那個人的突兀出現,壹道森寒的劍意在黑暗中亮起。
  這明明是壹道劍,卻更似無意而過的流雲。
  死亡飛速逼近,他心中卻生不出危險的征兆。
  這種矛盾的感覺將他的心靈和肉身拋向了兩個不同的維度,拉扯出了距離。
  褚先生連忙固守本心,強制自己抹去這種落差感。
  他想要抽劍而逃,但寧長久死死地鉗住了劍。
  他只得棄劍。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隨著白色的劍壹同亮起,將他紫庭境巔峰的黑夜領域撕開了口子。
  死亡來臨的瞬間,褚先生見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這種生物本該只出現在神話裏的……
  那是壹只三足金烏。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這點黑色的領域怎麽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劍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咽喉裏。
  他也死去。
  他渙散的瞳孔中映出了壹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這是在他認知裏本該死去的陸嫁嫁。
  陸嫁嫁單手持劍,劍招動作奇詭,漆黑發亮的秀發在風中如狂鴉之舞。
  她握著劍,手臂轉動,削去了褚先生的頭顱。
  脖頸處鮮血泉湧,褚先生直楞楞地倒在地上,金烏撲上,將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燒殆盡。
  寧長久倒在碎石堆裏,他無力地喘著氣,將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劍拔出,再利用時間的權柄加速傷口的復原。
  陸嫁嫁回過身,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將寧長久從亂石堆中抱出。
  “以後不要這般冒險了。”陸嫁嫁將他身子擺正,雙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療傷。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懼地看著褚先生的屍體,驚憂道:“娘……娘親,他是誰啊,我們剛是在哪裏啊,那個地方空空的,好嚇人啊……”
  寧長久看了她壹眼。
  金烏飛回了自己的體內。
  先前,鎮仙之劍落下之際,寧長久攔在了陸嫁嫁的面前,他展開時間領域,將其摧發到極致,強行放慢了災難的到來,但陸嫁嫁也在時間領域波及範圍內,動作變得緩慢。
  他展開了金烏,將陸嫁嫁納入殘破的十目國裏,隨後,他借著時間領域飛速逃離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帶上邱月的,奈何她緊緊拉著陸嫁嫁的手……寧長久無暇多想,只能將她順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來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準備。
  他狀態很差,哪怕與陸嫁嫁聯手也很難殺勝過紫庭境巔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劍者隨時可能追來,他們除非可以瞬殺褚先生,否則必死無疑。
  所幸寧長久的金烏對於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陸嫁嫁的天諭之劍也已爐火純青。
  褚先生這樣壹等壹的高手,便如此飲恨而亡。
  寧長久微笑道:“夫君這壹招金烏藏嬌,威力如何?”
  他傷口愈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陸嫁嫁憐惜地擁著他,聽他這般說,也笑了起來,問道:“妳這招這般熟練,用過很多次了麽?”
  寧長久假裝掰起了手指。
  陸嫁嫁黛眉稍豎,掐了掐他的手臂,寧長久佯作劇痛,笑著求饒了起來。
  邱月坐在壹旁看著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稍縱即逝地掠過了壹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們的平靜未能持續太久。
  捧劍者追至。
  陸嫁嫁毫無懼意。
  這些捧劍者雖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絕不是她的壹合之敵。
  第壹位捧劍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屍體,心驚膽戰:“褚先生?妳們……妳們居然殺了褚先生!”
  其後趕到的捧劍者同樣震驚無語。
  褚先生何等強大他們是知道的,他劍術與道法皆是出類拔萃,六十四道劍無壹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劍加持,對上其余神宗紫庭巔峰的大修士,他也從無敗績。
  可這樣的人,竟已屍首分離倒在了地上。
  “妳們想見他?”寧長久問道。
  捧劍者看著這對道侶,他們心弦震顫,如踩在鐵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淵。
  寧長久看著陸嫁嫁,輕聲道:“先別出劍,我給妳看個好玩的。”
  陸嫁嫁疑惑,這種時候了,都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玩的?
  只見寧長久取出了魚王處得到的冥卷,將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與念頭勾連。
  虛空開裂,靈態的褚先生從中走出。
  陸嫁嫁也吃了壹驚。
  她想起了魚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過來,這冥卷可以驅使所有自己見過的、已經死去的生靈。
  當然,這些靈態生命是沒什麽戰鬥力的。
  寧長久這麽做也只是為了恐嚇那些捧劍者,讓他們的劍心更加破碎。
  念頭展開。
  壹道道浮空漩渦般開裂的虛空裏,無數的靈態生命從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寧擒水、九嬰、翰池真人……
  那些曾經的,給了他們巨大壓迫感,境界高深至極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軍隊。
  黃昏之下,死靈黑壓壓的壹片。
  寧長久從中起身,宛若統禦死靈的活鬼。
  只可惜這些靈體境界未低了。
  陸嫁嫁看過了寧長久表演的陣仗,她不準備拖了,此刻捧劍者來了兩個,若是其余人盡數趕到,還是有些麻煩的。
  只是當她準備出劍時,她的目光卻停滯在了某個靈體上。
  陸嫁嫁眼眸中閃過了深深的錯愕。
  寧長久也察覺到了壹絲不對勁,望向了某個靈體。
  那個靈體是個女子。
  她長裙奢褒曳地,高貴雅致,頭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長發垂地,姿容樣貌美得驚艷,哪怕已經化作了靈體,依舊帶著高貴而嫵媚的風情。
  龍母娘娘!
  ……
  ……
  黃昏漸漸要過去,寧小齡卻越來越覺得不安。
  那只平日裏只知道吃和睡的懶貓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間上躥下跳的,似是在尋找些什麽。
  寧小齡則定下了心神,翻開了自己的冊子,塗塗畫畫,思考著什麽。
  羈災之劍……
  諭劍天宗的劍法和古靈宗的靈術竟能相互融合唯壹。
  這是為什麽呢?
  嗯,諭劍天宗的祖師和古靈宗的祖師應是好友,這是他們共同創設的劍法……
  不對呀!
  寧小齡忽然想到,諭劍天宗開宗不過三百多年,古靈宗卻已開宗將近五百載,這兩個宗門的祖師甚至不壹定是同壹時代的,怎麽會是好友呢?
  而這種劍法……
  寧小齡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擬劍術,左手模擬靈術。
  蹦蹦跳跳真可愛的魚王也停了下來。
  它盯著寧小齡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種思考。
  這右手的劍法……怎麽有種熟悉之感?莫非……
  “啊!”寧小齡握緊了筆,她忽地壹個激靈,想到了壹件事。
  過去,她總覺得諭劍天宗的劍法有些奇怪,卻說不上來哪裏奇怪,但此刻她終於想明白了。
  諭劍天宗的劍法有砂雪、白綾、鏡花、秋妝四劍承接之劍,有雲崖石刻、閑落桂子、敲月問仙的清寒三劍,也有白虹貫日、大河入瀆、墨雨翻盆的壯闊決絕之劍。
  哪怕只看劍招名字就不難看出,諭劍天宗的劍法雖為壹體,但其中剛與柔的風格確實迥異的。
  她在古靈宗的靈術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這個劍招應該不是壹個人設計的!設計它的或許是壹對男女!
  而羈災之劍也是他們合力所創,後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們將劍招分開,壹個去往了南州,壹個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個男子應該就是諭劍天宗的祖師爺。
  畢竟環瀑山崩塌的時候,她也去幫忙收拾過廢墟,從倒塌的宗主殿裏看到過歷代祖師的掛像的。
  既然這樣,那麽那個女子……
  可祝定師叔明明說了,古靈宗的祖師也是男子啊。
  怎麽回事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另壹個死結之中。
  “喵嗷!”魚王在外面叫了壹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寧小齡有些生氣,道:“妳再叫春我就不給妳吃的了!”
  魚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這樣了還怎麽叫春?
  它只是開始懷疑寧小齡的身份。
  這個人……姓寧……這劍法……
  該不會……
  魚王心想,難道自己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還認賊做主了?
  利爪從它肉墊裏探出。
  它滿懷敵意地看著這個有可能和仇人有關的少女,猶豫著要不要發動襲擊。
  寧小齡感受到了它的敵意,無奈道:“不就是說了妳兩句嘛……”
  說著,她挑出了幾條魚幹扔了出去。
  魚王看著草地上烘烤好的魚幹,沈默良久,最後,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魚幹屈辱地吃了起來。它壹邊吃壹邊想著,自己此刻沒有境界,不可平白無故犧牲,隱忍之後定要報仇雪恨……
  正思考著大事的寧小齡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個錦囊袋子,壹下打開。
  祝定感知到了,以為天罰又降,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而寧小齡安然無恙地坐在座位上,白貓在外面吃著魚,壹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嘆了口氣,道:“小祖宗啊,妳又把我叫來幹嘛?”
  寧小齡認真道:“祖師真的是男子嗎?”
  祝定對於她這個問題有點費解,道:“當然,九幽殿還有祖師畫像,要不要帶妳去看看?”
  “好啊。”寧小齡點頭。
  祝定沒想到她答應這麽爽快,他揮袖道:“我隨口說說的,妳如今資歷還差得遠,我沒法帶妳去祖師閣。”
  寧小齡焦急道:“妳可以偷偷帶我進去啊,我跟在妳身邊,假裝是個捧劍侍女什麽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幾個老東西看到了,要說我為老不尊了。”
  寧小齡苦惱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麽大事?和那個皇有關?”
  寧小齡用力點頭:“是的!”
  祝定道:“這和祖師有何關系?”
  寧小齡低下頭,她因為焦急腦子急轉著。
  祖師……諭劍天宗……古靈宗……皇……木靈瞳……
  忽然間,寧小齡腦海中靈光乍閃,壹個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
  “祖師是不是眉心有個紅點!然後……然後他的眼睛是這樣的,表情是這樣的,手的動作……對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壹小塊!”寧小齡疾聲問道。
  祝定越聽越心驚:“這是妳在靈谷看到的?”
  “祖師真的是這樣的嗎?”寧小齡感覺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與妳描繪的,確實很像。”
  “我不是在靈谷看到的,我……我在我們宗看到的,就是諭劍天宗!那也是我們諭劍天宗的祖師!”寧小齡脫口而出道。
  “什麽?”祝定沒有理解。
  “我知道了!”寧小齡心中的脈絡壹下子清晰了:“我們諭劍天宗的祖師就是古靈宗的開山祖師,他和木靈瞳合力創造了壹種劍法,百年之後,祖師去了南州,重新開宗立派,木靈瞳則留在了宗門……他們應該是道侶。”
  祝定眉頭緊皺。
  他也覺得吃驚,只是不明白這之後的意義。
  哪怕她說的是真的,這也只算是老黃歷的八卦了。
  寧小齡也暫時無法想通,她總覺得這之後藏著什麽危險的東西……
  是什麽呢?
  她霍然擡頭,道:“木靈瞳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就是藥王口中的皇?”
  祝定沈思了壹會兒,他說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對呀,又如何呢……
  寧小齡又陷入了思考。
  旁邊的魚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來,像是警告。
  寧小齡像是聽懂了魚王的叫聲,她說道:“先前師叔和我說,唯有師祖可以打開古靈宗的冥府遺跡,現在看來……或許不止師祖,木靈瞳身為他過去的道侶,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壹絲她之前想漏的東西。
  藥王稱呼其皇。
  並非她在古靈宗被稱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將中被稱為皇!
  這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祝定告訴過她,據祖籍記載,木靈瞳曾深入過冥府,不知所蹤,屍骨無存。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僅沒有死,反而在冥府中得到了什麽,稱為了這些冥將口中的……皇!
  寧小齡從未覺得自己竟這般聰明!
  只是……皇不在殿,那她去了哪裏?
  ……
  ……
  此刻,無運之海上,高高掀起的浪潮好似壹只只破開水面的巨大的海獸,它們膨脹著身軀,亮出了利爪,翻湧著白浪,向著岸邊撲了過來。
  壹身神袍的七樓主看著漸漸黯淡黃昏,隨意地伸出手,便將磅礴的海嘯壓了回去。
  “只有這些手段了麽……”七樓主話語冷漠。
  他今天是來搶人的。
  海國如今再龐大,如果也被切斷了所有的關系,無異於壹個孤立之島了。
  他要將龍母娘娘從海國擄走。
  這是天藏降生很重要的壹環。
  整個中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般完美純凈的,可以容納神靈的軀體。
  洛書樓的高手齊出,將海國盡數封鎖。
  自囚於彩眷仙宮的龍母娘娘,逃無可逃了。
  ……
  彩眷仙宮裏,龍母娘娘搖曳著珠光閃閃的裙裾起身,她從海水凝成的王座上走下,邁過銀河為地的仙宮,緩緩向外走去。
  她面帶微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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