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等生命

　　裁縫很快也轉身逃走了，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再說他也並不那麽在意亞伯拉罕的生死。最重要的壹點是，裁縫隱隱感覺到了血梟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只不過他很難理解這種做法的目的就是了。
　　空曠的危險品倉庫中，腳步聲再次響起，正是從亞伯拉罕的身體撞擊墻壁的那個位置傳來。
　　血梟站在門口，紅色的燈光從走廊遠處照進了漆黑的倉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妳的這種偽裝很高明，我壹直覺得妳身上有古怪，卻始終無法說出來是什麽，直到來到這個倉庫，我才想到了真相。”血梟開口說道。
　　回應他的是壹個男人的聲音，但卻並不是亞伯拉罕的，而是另壹個人：“就人類而言，妳算是很聰明了。”拉赫曼說著，走到了光線可以照到的地方。
　　他的臉沒什麽特別的，也是Evolution的成員應有的那種僵屍面孔，沒什麽特色，做不出太多表情來。但此刻他頭顱所在的位置，不可謂不詭異。
　　在亞伯拉罕頸後第七塊頸椎和胸椎連接的部分，拉赫曼的頭就長在那裏，像是個突然爆出身體的膿包，屬於拉赫曼的那根脖子周圍盡是蠕動的血肉和異色的體液。而在他的頭前方，亞伯拉罕的頸部和頭顱漸漸被擠壓到了身體的前胸處，其臉上的表情扭曲，口中還留著膿水。
　　拉赫曼顯然已完全控制了這個身體，他舉起右手，握住亞伯拉罕的頭骨，五指稍壹用力，便嵌入了那光頭的皮肉中，接著，他用力壹扯，把亞伯拉罕的頭和頸部從自己的胸口拉了出來，骨碎筋連，壹大攤膿血也跟著噴湧而出，但拉赫曼胸口這個大窟窿裏瞬間爬出了無數如同蛆壹般活動著的肉色物體，迅速填補了這個傷口，那裏的肌肉和皮膚立即就是壹陣令人作嘔的蠕動，接著……傷口便完全消失了。
　　“這個身體，本就是妳的。”血梟說道：“妳只是把這個可憐蟲的頭和脖子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並給他提供血和氧氣。”他看著地上那個被丟棄的人頭：“做完這些，妳就把身體的部分控制權交到對方手上，而妳自己則潛藏在這個身體裏。
　　亞伯拉罕從昏迷中醒來時，根本不知道這壹切，他還以為自己活著，並且四肢健全，未受到感染。其實他除了頭以外，什麽都不剩了，他用的是妳的身體。
　　妳自然可以讓他無法發現身體的變化，這很簡單，傳遞給他大腦的信息全都可以由妳控制，只要他不用手術刀切開自己，永遠找不到潛藏在體內的多余細胞組織，也就是屬於妳的那部分腦組織。”
　　血梟抽完了剛才烽燹給他的雪茄，隨手扔在壹邊說道：“壹個身體裏，有著兩種意識，但妳，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妳的所作所為不存在所謂的善惡之分，我無法感受到‘罪’這種東西。所以我才壹直覺得這個亞伯拉罕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拉赫曼接著他的話道：“但來到這個倉庫時，妳懷疑到了‘我’身上，或者說，是曾經的我……拉赫曼。”
　　“壹路上那些被連接在巨大肉塊觸手末端，只剩半個身體的人類殘肢，確實給了我點兒靈感。”血梟冷笑著說道：“既然埃德蒙·李的E細胞變異後能夠‘吃掉’海洋生物，使其變成自己身體的壹部分。那麽妳也完全可以將其他生物的部分肢體連到自己的身上，而大腦，也不過是個器官而已。”他頓了壹下，繼續道：“思考的時候，不把妳當人想就行，如果‘E細胞’具有了思想，它會怎麽做？這樣想著，我就有了答案。為了達到進化的目的，妳需要人類，但不僅僅是靠單純地吞噬。妳依靠的是傳統進化方式——恐懼。就像埃德蒙·李在被我殺死以前的體會，那才是妳需要的。
　　Evolution所研制出的E細胞，是在戰鬥中遇到比自己更強的敵人時才會自主進化的壹種玩意兒，這是妳的根本特性，在變異之前就有，現在自然也有。人被逼到絕境中所產生的恐懼和絕望，會讓妳變得更強。
　　可妳不再會有那種懼怕的情緒，因為妳已不是人類了，所以妳就給亞伯拉罕動了個‘頭部移植手術’，讓他在這個煉獄般的研究所裏掙紮求生，而妳潛藏在他體內，通過他提供給妳的‘資源’，享受進化。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麽多人都死了，但他壹個普通的研究員卻能活著。並不是他運氣好或者能力過人，只是因為妳在體內影響著他，壹直引導他求生而已。如果我沒猜錯，這幾天來，妳沒有壹刻會讓他獲得絕對的安全，妳始終都使他在死亡線上掙紮，當他快要撐不住時，妳可以在生理上給他腎上腺素，或是麻痹他的杏仁體，他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就這麽繼續陪妳玩兒下去了。”
　　血梟邊說，邊走向了對方：“當遊擊隊攻入研究所時，妳來到倉庫，破壞了閘門，妳知道，整個倉庫的東西都可能被銷毀，唯獨那壹塊和妳屬於同類的肉團可以在火焰中殘存。
　　妳和這個叫拉赫曼的人融合後，便侵蝕了他的大腦，變成了擁有自主思想的生物。但倉庫裏的那團樣本並沒有思想，它只是純粹的本能生命體而已。盡管如此，妳還是把它釋放了出來，帶著那團被火焰燒至瀕死的E細胞組織，通過了我身後的走廊。到了這條走廊外，妳只要‘餵’它壹個活人就行了，那樣它便擁有了足夠的肉體，具備了行動的能力，接著，它就像是進了甜品屋的胖子，只要張口就是了。
　　無論最後它是否會進化出‘智慧’，妳和它，通過不同的進化道路，終有壹個將走向進化的極端。”
　　“說得很對，血梟。”拉赫曼道：“從進化的需要來說，妳是很珍貴的資源，我的同胞，吃下妳以後，應該會得到相當的提升。不過對我來說，妳是無用的。妳扭斷了亞伯拉罕的脖子，我就得另找壹個人類來給我提供信息素，但妳絕對不符合這個條件，妳根本什麽都不怕。”
　　“它靠吞食生物獲得成長，妳靠人類的腦子給妳提供恐懼作為肥料。”血梟笑道：“妳不覺得這件事發展到最後會有什麽問題嗎？”
　　“我知道，當地球上的生物都消失以後，我和它終有壹個會被消滅。”拉赫曼回道。
　　“到那個時候，妳會跟如同整個星球大小的生物作戰。”血梟說道。
　　“那又如何？”拉赫曼平靜地回答：“如果它最後把我也吞食了，說明在地球上，進化的終點，就是它的形態。如果我在失去了最後壹個容器時的實力，足以毀滅這個星球，那說明，我才是進化頂端的形態。”
　　“對妳來說，兩種都是贏。”血梟接道。
　　“是的。”
　　血梟的臉上布滿了獰笑：“那麽，我現在把妳撕碎，再把研究所裏的那頭巨獸磨成渣子，妳覺得怎麽樣？”
　　拉赫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舉起右手，壹根手指輕輕拂過自己的頭頂，撕開了頭皮，連皮下的頭蓋骨都被分割開。他就這麽淡定地給自己的腦袋開顱了，並在這種狀態下語氣平緩地說道：“妳的推斷也並不是在所有細節上都正確的。妳以為我先前是把‘腦子’藏在了這個身體內……”他說到此處，頭顱內部的東西已經完全暴露出來，那裏只有壹團血肉，卻沒有大腦：“但是妳錯了，既然妳知道不能把我當成人類來看，就應該清楚，我未必需要大腦這樣壹個器官，這個頭顱，也只是為了接收視覺和聽覺信號，並與妳正常交流才生成出來的東西而已，不是為了裝‘腦子’用的。”他張開雙臂，“我身上的每壹塊肉，每壹根骨頭，每壹個細胞，都和妳想象中不壹樣，為什麽要用人類的標準來評判我這種更高等的生命呢？我的大腦可以是液體的，在血管裏流動，又或者，我根本沒有血管，也沒有骨頭，更沒有妳想象中的肌肉組織。”
　　“妳是想告訴我，把妳撕成碎片，妳也不會死是嗎？”血梟的神情依舊，反正他本人是不會產生恐懼這種反應的，這點倒和眼前的怪物很像。
　　“我只是想告訴妳，用武力來消滅我們這種設想……連試都不用試。”拉赫曼的左肩竟在這時毫無征兆地爆開壹個血口，他的右手伸過去，探入肉中，從自己體內緩緩抽出壹根硬物，那肯定不是骨頭，其顏色是紅色的，更像是固體的血液。這些血在離開他身體時還是粘稠的狀態，但暴露在空氣中幾秒，就凝結成了堅硬的材質。
　　很快，壹支長壹米的，真正意義上的血刃，握在了拉赫曼的手中：“但依我判斷，妳不會僅僅因為我的話就改變主意。”
　　“不，我已經改變主意了。”血梟說道：“把妳撕碎的計劃，現在改成了把妳轟得渣都不剩。”
　　“無稽之談。”拉赫曼的頭頂在這時自行合上了，愈合方式也是那種蛆蟲般血肉的自我修復，“狂妄而無知的低級生物，選擇死去的時間和地點，或許是妳最後能享受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