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論英雄（下）

　　“切薩雷·巴蒙德，狂級高手，至少在頂尖能力者那個圈子裏，普遍都認為他和領主的實力是最強的。”天壹接道：“‘最強’的頭銜，很可能屬於他們其中壹個。”
　　克勞澤道：“那是妳在地獄島出手以前的事情了。現在，身為妳口中所謂‘頂尖能力者’圈子中的壹員，我堅信在地球上妳已經是無敵的象征，說說妳真實的級別吧，是不是傳說中的神級？‘天壹’究竟是妳的真名，還是另壹個妳慣用的謎語手法？”
　　“請不要打斷我們正在討論的話題，轉而說些無法確定、不著邊際的傳聞。”天壹顯然想避開這個話題，他說道：“這位鋼鐵戒律的大團長，是各個反抗組織首領中能力級別最高的，但他絕對稱不上是英雄，因為他也犯了壹個根本性的錯誤。”天壹略微動了壹下手腕，松開了線軸，魚線隨即被拉扯延長，但僅僅三秒後，天壹又伸出另壹只手，抓住了線軸的把手，重新穩住了魚線。
　　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克勞澤已經知道天壹即將闡述的觀點了，他接道：“在妳看來，宗教領袖都是笑話對吧。”
　　“非也非也。”天壹矢口否認：“他們大多數是騙子、小人、偽君子；極少壹部分是‘聖人’，當然，我對聖人這個詞的理解就是，極端的利他主義和壹定程度上的精神失常；還有那麽幾個，怎麽說呢……確實不是人。”他話鋒壹轉道：“但是切薩雷·巴蒙德，他不僅僅是宗教領袖，他已經遠遠超過了那個級別。如果要舉例子的話，放在壹千年前，他既是教皇，也是國王，同時還兼職上帝。最為令人頭疼的是，他並沒有傳播謊言，或者說，他沒有什麽可被揭穿的東西。因為他本身，已然是個值得世人膜拜的存在了。”
　　“而妳還說他稱不上是英雄？”克勞澤這句也不知是疑問還是反問。
　　“他的追求，已經超過了亂世英雄這個檔次，他想成為神。”天壹回道：“他的個人追求才是放在第壹位的，鋼鐵戒律的那些破事兒，對他本人而言，得領個號碼，到後面排隊去。”天壹開始轉動線軸的把手，收起魚線，“切薩雷·巴蒙德所代表的東西，是與時代的發展相悖的，在歷史的洪流前，他是逆流而上，他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只能說是趕上壹個恰當的時局，並且他的個人能力足夠強大。”
　　“妳壹邊說他與時代抗衡，卻壹邊說他生逢其時？”克勞澤很樂於指出天壹話中的矛盾之處。
　　天壹卻嘆了口氣：“時代和時局，是兩個概念。我說話的時候妳最好認真聽。”他的語氣像個給遲鈍的學生開小竈的教授。
　　天壹確實很擅長讓人感到不快，克勞澤的眼神很好地證明了這點。
　　天壹繼續道：“簡而言之，他過時了。他的那壹套放在中世紀或是更早的時期會很有市場，說不定我會支持他的，但文藝復興以後，他就是個夕陽產業了，到工業革命之後……”他鼓起腮幫子模仿氣球被刺破的聲音：“噗！他那套玩意兒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垃圾股，沒辦法，時代變了，人們的理念會發生變化。達爾文就像學術界的奧尼爾，籃下合理沖撞區、聯防戰術、禁區三秒違例等等……世界得為了他做出些改變，畢竟知識比謊言更具有說服力。”
　　“在妳發表壹套無神論者的長篇大論以前，我們是否該把話題稍微收回來些。”克勞澤打斷道。
　　“我不是無神論者。”天壹把手背放到嘴邊，作出壹個鬼鬼祟祟的神情：“我知道這個世界運轉的真相。”他擺出壹副“妳懂的”的樣子。
　　克勞澤幹笑壹聲：“對，妳可以試著從小規模的傳教開始，宣揚妳所知的‘真相’……”他用雙手做了個打引號的手勢。
　　天壹聳肩，將壹條大魚從水裏拎了起來：“啊哈！”他豎起魚竿，單手將那條幾乎筋疲力盡的魚從魚鉤上解下，扔進了腳邊的水桶裏，“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時局，時局和時代不壹樣，壹些明明已經過時了的東西，在某種特定的時局下，卻可能會有所復蘇，甚至是興盛壹時。”他重新用壹個舒適的姿勢在躺椅上躺好，但沒有再出竿：“比如，在這個令人絕望的年頭……從大約三十年前至今，這段光陰放在歷史中，還稱不上是壹個時代，但帝國所累積的社會矛盾已經到達了壹個臨界點，需要釋放，這足以讓很大壹部分人被迫做出選擇，他們選擇的不是自己所認同的理念，他們只是在反抗和沈默間做出了選擇。
　　在這種時局下，壹個過時了的、宗教色彩濃重的團體——鋼鐵戒律才會得以崛起，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相較於去理解某種‘主義’，搞盲目的宗教或個人崇拜會更容易壹些。”
　　克勞澤冷笑：“那麽，妳口中這個理應被時代所淘汰、被歷史車輪碾死的、不是英雄的家夥，現在成了帝國最大的威脅，而妳是這幕後的推手，妳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我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天壹回道，“妳沒看明白？”
　　“什麽意思？”克勞澤確實不知道天壹在說什麽。
　　天壹指了指水桶裏的那條魚：“首先，妳給它點兒甜頭，就是魚餌；然後，在它努力嘗試過壹番……也就是試圖逃跑的掙紮後，略微松壹下魚線，讓他看到希望；最後，在它認為距離成功僅壹步之遙的當口，給它致命壹擊，扼殺他全部的付出，粉碎其近在咫尺的夢想。”
　　“這就是妳對切薩雷做的事情？”克勞澤內心升騰起了壹種不安和恐懼。
　　“不，這是我對所有人做的事情。”天壹笑著回道：“我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嗎，關於那些反抗組織，我可沒有在幫助他們。”
　　克勞澤對此言難以置信，難道自己視為威脅的那些“英雄”們，只是天壹手中拴著的壹條條魚而已？這個星球正在經歷的這些戰爭，豈不是成了壹場遊戲，壹個笑話？
　　“假設妳說的是真的，妳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有什麽意義？如果妳想讓這些人失敗，想讓他們的組織從世界上消失，憑妳壹己之力，用武力就可以做到。妳去殺了他們，殺光他們組織的高層，將恐懼植在每壹個知情者的心中，就可以達到目的了。這對妳來說很難嗎？”克勞澤問道。
　　“呵呵呵……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的。”天壹道：“歷史不是由壹個人去演繹的東西，小說才是，而且大多數那樣的小說會很爛不是嗎？”他語氣輕松，說的話卻可令人膽寒發豎：“妳知道什麽是神嗎？假設這世上只有壹個神，那他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個混蛋，他對人類做的事情……就好比……妳要弄哭壹個小孩兒，那就先給他壹支棒棒糖，再搶走。可如果妳從未給過他，那他也不會哭。這就是神做的事情，他給妳壹切所能想象到的、美好的東西，再奪走這些，這樣他才能暢飲妳眼淚中的絲絲甘甜。”
　　“聽上去，妳正在對這個世界做神應該做的事。”克勞澤皺眉道：“妳究竟想要什麽？”
　　天壹道：“我已經糾正了妳觀點，解釋了妳的疑惑。妳說這些人是英雄，我告訴妳，不是；妳覺得我在幫助他們，我告訴妳，沒有。
　　現在，讓我們終止這番談話，多花些時間去思考。妳繼續做妳該做的事，我繼續做我該做的。當壹切塵埃落定，這世界到了應該重歸平靜的時候，我們會再見面的。到那時，假如妳還有問題，嗯……我心情好或許會回答妳吧。”
　　天壹隨即就收起魚竿，提著水桶，打了個哈欠，似乎是要離開，不過剛邁出壹步，他又回過頭來道：“對了，關於前幾天在大西洋城的壹些小狀況……領主是妳派去的吧？”
　　“沒錯。”克勞澤回道。
　　“他在回去報告的時候，是不是說血梟已經被他殺死了。”天壹問道。
　　“怎麽？有什麽需要我知道的嗎？難道妳想說領主被妳收買了，其實血梟沒有死？”克勞澤是在說反話。
　　可天壹卻是笑道：“領主沒被我收買，不過，血梟確實沒有死。我想妳需要知道壹下，這樣妳今後部署某些行動時，會做出截然不同的決定。”說罷，他便轉過身，悠哉地離開了。
　　克勞澤不知道最後的幾句對話，究竟是對方為了某種布局所說的謊言，還是純粹的心理威懾。領主不可能會犯下那種低級錯誤，如果他連有沒有殺死對手都確認不了，又何以被稱為最強天衛？
　　這時，克勞澤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壹接通電話，對面的人就道：“殿下，目標正在移動，要不要……”
　　“不必。”克勞澤打斷道：“讓他走。”
　　“您確定嗎？他可是第六級……”
　　“我需要將每個命令都下達兩遍嗎？”克勞澤厲聲道，和他通話的人立刻噤聲。
　　克勞澤長籲壹口氣：“塞爾茨·艾恩已經搜索到了吧。”
　　“是的，十五分鐘前已經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殿下神機妙算，他真的就在附近……”
　　克勞澤又壹次打斷了對方的話：“收隊。”他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尾聲 重生
　　血梟睜開了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周圍的光線，他從病床上坐起身來，臉上的表情絲毫不像壹個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的人。
　　他用不屑壹顧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三名同伴，用粗暴的口吻問道：“今天幾號？”
　　顧問神色凝重地道：“妳昏迷了壹年。”
　　“妳少放屁。”血梟立刻回道，連壹剎那的猶豫都沒有。
　　“好吧，我測試完了，腦部功能完全正常。”顧問聳聳肩，對旁邊的幾人道。
　　槍匠莫名地看著他：“妳都測試什麽了啊？不就是扯了個謊嗎？”
　　顧問回道：“他醒來沒有問‘我是誰’，說明他的長期記憶沒有問題；他看了周圍的環境，就認出了這是潛艇裏的房間，表示視力和近期記憶都沒有問題；他直接問‘今天幾號’，而不是‘我昏迷了多久’，前者比起後者可以得到更精確、更有意義的答案。至此為止，他的左腦完全正常。接著，他識破了我的謊言，說明他的能力運轉得很正常，而此刻，在對我惡語相加之後，他又對我豎起了中指，表明性格未變，看來右腦也沒有什麽不妥。”他拍了拍槍匠的肩膀：“妳也不要太沮喪了，說實話，就算他失去右腦功能，依然不會撼動妳逆十字頭號傻瓜的地位。”
　　槍匠虛起眼，看著顧問：“我可以從妳的鼻孔把子彈打進妳腦子裏去。”
　　史特蘭哲用左手撐開血梟的眼皮，右手執壹個手電開始檢查他的瞳孔：“身體感覺有什麽異常嗎？”
　　“我很好。”血梟回道：“但是這不可能。”他頓了壹下，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我應該已經死了。”
　　顧問忽然用陰森森的聲音道：“說得對……妳現在看到的，都是幻覺而已……呵呵呵……哈哈哈……”他壹邊說，其面部壹邊扭曲起來，像是被壹種無形的力量撕扯著。
　　“如果所謂的地獄就是躺在病床上看妳用真理之線揉臉，那我壹定會向地獄的負責人投訴。”血梟平靜地回道，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妳的心跳和呼吸至少消失了二十七分鐘。”史特蘭哲這時道：“科學上來講，妳確實死了壹段時間。”
　　“我碎成齏粉了。”血梟道：“在我意識尚存的最後壹秒，我清楚地知道這點。”
　　“確切地說，妳當時正在被撕碎。”史特蘭哲道：“那是進行時，不是完成時。”
　　“那麽，在我斷氣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血梟問道。
　　顧問回道：“那天領主殺光了大西洋城裏的變異生物，也把妳‘殺’了，然後他就離開了。後來是魏省率先發現了妳，他立即通知賭蛇他們回到城裏來找妳，妳的身體……嗯……大概還剩下40%左右吧，就像個吃剩下的奶酪，好在腦子還算完整。
　　我們不得不緊急通知老板這個情況，最後將書店移到城中將妳救回來。至於肢體重生方面，是史大夫和槍匠負責的，借助了永恒核心和書店中壹些古怪的玩意兒。”
　　血梟的思路很清晰，他說道：“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的是，在我斷氣‘前’發生了什麽，才使我活下來了，是什麽讓領主沒能將我徹底撕碎？”
　　“不知道。”顧問道：“從心之書上信息的反饋看來，帝國那邊確實以為妳死了。不過根據賭蛇他們提供的情報，我做出了壹個推測。”
　　“是什麽？”
　　“雖然可能性很小，而且目前來說無法驗證。”顧問道：“但那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壹位偉大的虛構偵探曾說過，去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就是真相。當時在大西洋城，能在妳與領主的戰鬥中將妳救下，並且可以騙過領主雙眼的能力者……”
　　“鏡臉？”顧問壹提點，血梟便想到了。
　　顧問歪過頭，攤開了雙手，表示答案已經被妳給說了。
　　血梟對此似乎沒有什麽意見，這明明是壹個匪夷所思的結論，他卻並未追問下去，而是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今天幾號？”
　　“壹月九日。”史特蘭哲道。
　　“妳們花了將近三個月才讓我醒過來？”血梟問道。
　　“本來想過了半年再叫醒妳的，但妳知道，我們不想讓妳錯過天壹和月妖的婚禮。”顧問壓低了聲音：“肯定是奉子成婚，妳懂的。”
　　“諷刺和笑點對血梟來說是難題，妳要是壹本正經地把笑話說出來，只會讓他產生‘這個謊言有什麽意義’的想法。”電子門正好在此刻打開，天壹站在門口：“還有，妳拿我開涮倒是無妨，最多我往妳那惡心的蔬菜汁裏多吐幾口痰。但伏月就不好說了，她不太喜歡總被說成和我有什麽關系似的。”
　　“妳不能在扼殺了我使用廁所梗的權力後又扼殺妳們倆的夫妻梗吧？”顧問回道。
　　沒想到，月妖就跟在天壹身後壹同走了進來，她直接對顧問道了壹句：“妳想成為AKB的第壹個男性成員嗎？”
　　顧問道：“嗯……並不是說妳切掉我的壹些器官，我就會變成女人……”
　　月妖淡定地道：“妳確定我們加到妳那番茄汁裏的只有痰？”
　　顧問神色壹變：“這是開玩笑的吧？等等……妳‘們’？”
　　天壹打斷道：“是不是開玩笑，就得看妳今後的表現了。”他走上前來，隨手從旁邊壹個放醫療用具的支架上取下壹把手術刀，對血梟道：“有幾件事，妳最好知道壹下。”
　　史特蘭哲退後了幾步，將病床旁邊的空間留給天壹。
　　天壹走到那兒，將手術刀伸向血梟，後者沒有動作，甚至沒有任何異議或者問題，任由天壹劃破了他手臂上的肌肉。
　　很快，黑色的血從傷口中流了出來。
　　“妳可以把這種現象當作我進行講解的基礎。”天壹說道。
　　血梟看了天壹壹眼，隨即又看了看如今奔騰在自己血管中的神秘液體，他竟然露出了興奮的獰笑：“哼……這才像話……花三個月很值得。”


　　第十二卷 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