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傷

　　青靈腳踩唐刀，降落到高陽身旁。
　　她穿駝色牛角扣大衣，雙手插袋，面色清冷，快到肩膀的黑發輕輕拍打著臉頰。
　　“外面很冷。”青靈說。
　　“冷點好。”高陽說，“我醒來後，總覺得透不過氣。”
　　“妳傷還沒痊愈。”青靈說。
　　“是啊。”
　　他沒有回答，身體輕輕戰栗，根本控制不住。
　　青靈眼眸低垂，“那天回家後，我特別傷心，哭了很久。我想明白了，就算我可以在別人的葬禮上做壹個置身事外的很酷的配角，總有壹天我還是會躺進棺材裏，在自己的葬禮上成為壹個不知所措的窩囊的主角。”
　　高陽壹怔，明白青靈的意思。
　　青靈又撩了下遮住耳朵的發絲：“總之，他們很專業，很熟練，永遠有事可做，他們總是穿梭在喪事的每壹個地方，埋頭做事，有時候也會大喊大叫處理壹些突發狀況，偶爾也會忙裏偷閑，站在後院、墻角、田埂上抽根煙，抽煙的時候臉色木然，什麽都沒想，抽到壹半時聽到有人叫自己，便匆忙將煙頭壹扔，又紮進了亂哄哄的人堆裏……”
　　青靈點點頭，繼續說：“單靠喪事班子還不夠，鄉親父老們也要來義務幫忙，多是壹些四五十歲的大人，男女都有，我想成為的，就是這種人。”
　　在青靈面前，高陽壹直很坦誠：“我在想去年的除夕夜，原本我跟王子凱、初雪、高欣欣要壹起放煙花，可駿馬忽然暴斃，我和高欣欣趕回俠水基地。”
　　“我沒傷。”青靈頓了下，似乎有點不服氣地補充道：“我壹直在變強。”
　　青靈搖頭，“沒有，是我又參加了壹場葬禮，那個幫工叔叔的葬禮。”
　　高陽閉上眼，能想象出畫面。
　　青靈看向遠方：“當時我被這些幫工深深吸引，我希望長大後能成為這樣的人。”
　　青靈迎著夜風，聲音柔了幾分：“高陽，妳現在想她麽？”
　　高陽搖頭。
　　她從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哪怕是青翎，但今晚，她忽然想告訴高陽，她認為高陽壹定會懂。
　　“他車禍死了，躺在靈堂的棺材裏，我跟姑姑去吊唁，壹個幫工領著他上高中的兒子給我們磕頭。”
　　“那就去見她。”青靈說。
　　青靈接著說，“不到壹年，我的夢想破滅了。”
　　“其他幫工也都這樣，待人接物、端茶送水、協調喪事班子的工作，分配流水席座位，記下前來吊唁的人……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亂哄哄的喪事，全靠他們維持運轉。”
　　青靈從沒跟他說過覺醒之前的事，“夢想”這種字眼，更是第壹次從青靈的嘴裏講出來。
　　“幫工？”高陽有些不確定。
　　“嗯。”青靈看向月夜下的山脈：“鄉下的習俗，誰家死人了，會有喪事班子過來，在前院搭棚，在客廳設靈堂，擺上三天流水席，敲鑼打鼓，鞭炮響個沒完，家屬跪在靈堂內，壹有人來吊唁就磕頭。”
　　高陽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怎麽會這麽狠心啊？”
　　“我爸媽死後，姑姑為他們在鄉下老家辦喪，那是我第壹次服喪，很無措，什麽都不知道。壹個叔叔每天領著我，去哪站，去哪跪，去哪吃飯，給誰磕頭，什麽時候做什麽事，安排得井井有條。”
　　高陽楞了下，反問：“妳呢？”
　　青靈將臉頰壹邊的發絲撩到耳後，露出白皙的脖頸，“高陽，妳知道覺醒之前我的夢想是什麽嗎？”
　　高陽楞住。
　　青靈默然。
　　青靈跳下唐刀，跟高陽並肩而坐。
　　青靈不自覺加重了語氣：“永遠不迷茫。”
　　青靈停下，醞釀了壹會措辭：“這些幫工認識死掉的人，有些還沾親帶故，所以有人情味，不會冷眼旁觀，但他們跟死掉的人也沒有特別熟，所以不會悲傷難過，可以情緒穩定地把事情做好……”
　　高陽不知該說什麽。
　　青靈看向高陽，目光溫柔而憐憫：“高陽，大家都壹樣，逃不掉。”
　　直到院子裏第壹輪煙花放完，青靈才開口：“妳在想什麽，別說什麽都沒想。”
　　“也是。”高陽淡淡壹笑。
　　“覺醒了？”高陽猜測。
　　“這些幫工不是喪事中的主角，很少有人註意他們，但他們有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們永遠……”
　　“不止身上的傷。”青靈補充。
　　高陽點頭。
　　青靈眼神認真：“我說了，妳不能笑。”
　　高陽點點頭。
　　青靈說：“我想成為喪事上幫忙的大人。”
　　“處理完駿馬的事我又走了，高欣欣留在了俠水，我沒能陪她過完年。從小到大，我們都是壹起過年，那是我唯壹壹次沒陪她過完整的年。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我是她唯壹的親人，可我卻丟下了她……”
　　他很驚訝，向來話少的青靈，竟然可以講得如此生動。
　　青靈說完了。
　　不知何時，兩行淚水劃過少年蒼白的臉龐。
　　高陽靜靜聽著。
　　“很熟悉。”高陽也在鄉下長大，非常清楚。
　　他聲音微顫，破碎的眼中是痛苦的懇求：“我想……去見欣欣。”
　　青靈輕輕抓住高陽的手：“我陪妳。”
1245.第1245章不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