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夜叉

　　方雲漢站在這樣的客棧大堂之中，聽著鼾聲，等到那個夥計從後門進來，才問道：“有什麽吃的嗎？”
　　“有，有。”夥計回答道，“鍋裏有現煮的羊雜、整雞、大鵝，還有壹些腌蘿蔔，那邊有酒。”
　　方雲漢道：“那就先上壹斤肉，再溫三兩酒。”
　　“好嘞。”
　　夥計進了那邊的廚房，方雲漢左右看了看，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把劍放在桌面上。
　　這客棧大堂裏面壹共有四張桌子，十來條長凳，那個正在大口吃肉的客人占了壹張桌子，其他都是空著的。
　　廚房裏面響起了剁肉的聲音，這個夥計手腳很麻利，很快就端著壹碗肉走了出來。
　　那碗裏熱氣騰騰的，夥計怕燙，還用壹塊抹布墊著碗底。
　　“您先吃著，酒馬上就好。”夥計把裝著肉的大碗放在桌面上，把那塊抹布抽走，在腰側隨意的甩了壹下。
　　方雲漢看了壹眼那塊抹布，拿起壹雙筷子，攪動著碗裏的肉，看著碗裏面蒸騰起來的熱氣包裹了他那只手，使竹筷變得更加濕潤，手指都有些發燙。
　　夥計就站在他的桌子旁邊，似乎是已掐算著時間，等到酒溫好了，再到廚房裏去取。
　　客棧裏變得安靜下來，後門的燈籠被外界的風吹著，發出細微的聲響，其他因為方雲漢進門而起的壹點熱鬧感全部消失。只有樓上的鼾聲依舊，隔壁桌上那位客人吃肉的聲音不改。
　　方雲漢忽然嘆了口氣。
　　“妳們的偽裝也太不上心了，這碗肉燙成這副模樣，而妳用來墊碗的抹布卻早被成年累月的磨損，薄的好比輕紗，哪有普通人的手能這麽不怕燙，這麽慢悠悠端著走上來的？”
　　夥計的臉色有些變化，好像變得有些僵。
　　方雲漢不等他說出什麽反駁辯解的話來，繼續說道：“然後就是樓上那個睡覺的，常人打鼾，壹般是因為身體過度勞累或有疾，哪有人的鼾聲能如此綿長，而且節奏如此穩定？”
　　櫃臺裏那個人打算盤的動作停了下來，頭更低了些，樓上的鼾聲也忽然消失，仿佛那個沈睡的人隔了這麽遠，也能聽到方雲漢並不算太響亮的聲音。
　　方雲漢則又嘆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筷子，道：“妳們如此不上心的偽裝，究竟能騙到誰呢，還不如直接在路上來壹場劫殺。”
　　夥計猛然擰身，手已經搭在腰帶上，有壹抹寒芒從腰帶之間綻放。
　　隔壁桌的那人卻更先動手。
　　“妳說的對，說的好，接我壹拳！”
　　這個吃肉的漢子向側面出拳的同時，整個身子挺直，仿佛是被拳頭帶動著站了起來，身前的桌子，屁股下面的長凳都被猛然彈出去很遠。
　　他這壹站起來，方雲漢才看出這人竟然極為高大。
　　其身高恐有八尺八寸，肩背寬闊，胸膛厚實，雙腿如同老樹的樹幹，雙手張開的時候大如蒲扇，掌心的老繭簡直厚達壹寸。
　　他位於方雲漢左邊，相隔約有三米，而夥計就站在方雲漢桌子右側，且已經從腰帶中抽出了軟劍。
　　最後卻是吃肉大漢的拳力先抵達。
　　方雲漢保持坐姿，左手壹翻，擋住了這股隔空拳力，竟然身子也不由得向後壹仰。
　　夥計的軟劍緊接著襲來，劍尖顫動，比當初同樣使用軟劍的蛇王要高明十倍也不止，就好像在他那壹個劍柄上忽然長出了數十條劍身，全都柔韌如柳條，銳利似鋸齒。
　　軟劍是攻向方雲漢的雙腿，桌子腿先遭了殃，壹剎那間被切成了數十快比眼珠子還要小的碎片。
　　方雲漢右腳壹擡，膝蓋頂住了即將傾斜的桌子，右手往下壹探，貼著右腿膝蓋外側，向更側面揮擊。
　　夥計那切割青石如切軟泥的劍刃，碰上了他這只皮膚溫潤，沒有壹點疤痕的手掌，閃爍的劍光就突然消失，銳利的劍刃被他壹只肉掌死死鎖住，五指壹捏，就抓成了碎片。
　　軟劍破碎，夥計立刻後退，他的身法跟當初追擊陸小鳳的顧清風有幾分相似，但要更加輕靈迅捷。
　　左邊，吃肉大漢的第二波攻勢已來臨，他壹步就來到方雲漢身邊，砂鍋大的拳頭對著方雲漢的腦袋打過去。
　　同時二樓傳出來壹個門窗破碎的聲音，壹條人影從空中飛撲下來。
　　方雲漢還是坐在原地，左手取了桌上放著的連鞘長劍，手抓劍鞘靠近護手的位置，當做壹根短棍抽在吃肉大漢拳頭上。
　　頂著桌子的右腿壹擡，整張桌子飛起來，迎上了二樓撲下來的人影。
　　他右手掌心裏扣著的壹塊軟劍碎片，則隨著掌心勁力壹吐，化作壹道白光激射出去，打穿了已經退到右邊貼墻的夥計的頭顱。
　　嘭！哢哢哢！
　　吃肉大漢被方雲漢用劍鞘抽的倒退三步。
　　半空中那條人影擊碎了桌子，也被反震的向壹邊飄落，那碗滾燙的肉伴隨著許多碎木頭落在地上，湯汁濺在了此人臉上，被他惡狠狠地用左手擦掉。
　　這是壹個老頭兒，他的右手齊腕而斷，手腕上裝了壹個鐵鉤，目光瞥見了那邊腦袋上多了個破洞，靠著墻壁緩緩滑倒的夥計，臉上也有壹抹驚容，幾分戒懼，可他好像還有更大的倚仗，很快又囂張起來。
　　“難怪妳能壞了洛陽的大事，這武功果然不俗，可惜了，妳根本不明白妳招惹的是什麽樣的人。”
　　鐵鉤老者嘿嘿冷笑，“夜叉令下，十死無生，下輩子妳要記得擦亮眼睛。”
　　方雲漢睨他壹眼，懶得答話。
　　櫃臺裏那個掌櫃的還是低著頭，方雲漢卻至少有五分的註意力要放在那個人身上。
　　因為此人讓他看不出深淺，就像是真的不會武功壹樣。
　　左邊那個大漢橫練功夫驚人，被他運六成功力的劍鞘抽中，竟然只是退了幾步，連輕傷都沒有，也值得三分註意。
　　相比之下，這個鐵鉤老者雖然功夫也不弱，可能不遜於醫五七，卻是這裏最沒有威脅的壹個了。
　　左邊吃肉的大漢這時候大吼壹聲，本來就高大的軀幹，竟然好像又拔高了半尺，額頭和雙手上都青筋暴突，使出壹招江湖拳法之中最粗淺的力劈華山。
　　可這最粗淺的拳法在他此時用來卻是毫無破綻，壹股剛猛無儔的真力籠罩全身，更將五六米之外的幾張桌子凳子全部掀翻，好像大河底下的壹股暗流，隨著他的拳頭揮擊，在空氣中沖刷過來。
　　鐵鉤老人也靠近過來，他手裏那只鉤子用壹種難以想象的鬼魅角度曲折攻擊過來，另壹只完好的手掌，也帶著壹種像是海上鯊魚圍獵巨鯨似的兇殘意味打出。
　　方雲漢凝眸壹思，已決定速戰速決，他霍然起身拔劍，劍光壹閃，鐵鉤老人手裏的鐵鉤和左手的手掌，先後折斷，壹顆人頭滾落，血沖三尺。
　　那把鐵劍不沾壹點鮮血，已經換了壹個方向，壹劍貫穿了吃肉大漢身邊湧動的勁風，在他的拳頭上留下壹道深刻傷痕，第二劍閃電般收縮吞吐，刺入了大漢的咽喉。
　　方雲漢根本不去看大漢臉上的表情，劍身壹抖，拔劍的同時將屍體震倒，全部的註意力就集中到了櫃臺後面那個掌櫃的身上。
　　此人三個同夥被殺，好似無動於衷，頭始終是低著的，雙手按在櫃臺上。
　　“妳還不動？”方雲漢謹慎的邁步，向那邊靠近，地面的塵埃被他腳步驚起些許，隨風吹落到那些屍體上。
　　聽著方雲漢的腳步聲，那個低著頭的掌櫃終於有了壹點動作，他的雙臂微微顫動起來，頭顱似乎將要擡起。
　　方雲漢已經靠近了櫃臺，心中生疑，伸手準備用劍挑起這個掌櫃的臉來看看。
　　突然，壹股極致的冰寒籠罩全身，他渾身毛孔都被激得閉合起來，永恒的死亡好像已經在那壹刻把他吞噬。
　　無與倫比的危機感襲遍全身。
　　壹條像是雨夜閃電落在身邊、刺目欲盲的亮光爆發出來。
　　那是壹道劍光，居然從地下刺出。
　　地板破裂的聲音還沒有傳到方雲漢的耳朵裏，劍光已經快要切開方雲漢的血肉。
　　這壹劍，恐怕已經比聲音還要快了許多。
　　如果方雲漢真的是最擅長劍法，那他絕對逃不過這壹刺，因為以他之前展現過的劍法威力、招式，在註意力全部集中到那個掌櫃的身上的時候，萬萬無法抵擋住這來自腳下的攻擊。
　　更因為這出劍的人，實力遠遠勝過方雲漢來到這個世界所遇的任何對手。
　　縱使有武俠人物模板的幫助，神劍訣練到今天，估計也只有燕南天的五六分火候，怎抵這壹突刺？
　　可是！
　　壹個人的武功不是只有劍法。他的內力，十成全滿的壹以貫之神功加上六成嫁衣神功，幾乎可以說是到了獨步天下的程度。
　　在這生死壹線的剎那，在這根本不能屈膝發力的狀態下，方雲漢僅憑著壹聲長嘯，內力從雙腳湧泉穴沖出，身體憑空浮起，如同旗花火箭，暴射拔升了兩丈有余，差點撞到了這家客棧的屋頂。
　　持劍的人破地而出，石磚在他的劍氣轟擊之下粉碎如塵，灑灑而落，耀眼的劍光撕裂塵煙，繼續向上。
　　“妳！！！”
　　方雲漢在空中怒聲叱咤，反手拍在屋子的橫梁上，險些把那實木橫梁打穿，轟的壹聲，就借著龐大的反作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天而降。
　　從地下殺出來的那個人，手上壹把劍如同貫日白虹，閃電般撕裂空氣，用壹種足夠把壹尊實心鐵人砍成兩半的沛然劍氣迎上方雲漢這壹擊。
　　他出劍之後才擡頭，露出壹張完全被舊疤痕覆蓋，根本看不出五官原貌的可怕臉孔。
　　可是他的眼神，卻在擡頭的壹瞬間露出了驚詫的情緒。
　　因為方雲漢從天而降之時，竟然不是揮劍，而是出掌。
　　方雲漢用肉掌對上了斷金切玉，削鐵如泥，速度比聲音還快，如長虹貫日的絕殺壹劍！
　　哐！！！
　　掌、劍碰撞的壹刻，在伏殺者眼中，壹切都好像變慢了，他看到自己的劍身上瞬間出現了上百道裂紋，他感受到自己的內力，被壹股蠻橫無匹的巨力碾壓到潰滅。
　　隨著那只手掌壓下，長劍從尖端開始崩潰瓦解，壹片片碎屑飛散出去，這種快的難以形容的崩潰壹路蔓延，直至劍柄，再到握劍的手，後是用劍的人。
　　嘭。
　　爛泥壹樣的屍體軟倒在地。
　　方雲漢雙足落地，切齒怒笑，雙眼中的金色毫芒好像要擴散開來，把整個瞳孔都填滿。
　　“呵、呵！”
　　他花了幾十秒的時間，才讓自己的呼吸漸漸平復，讓那種不知道該說興奮還是恐懼的刺激逐漸消退，低頭，從那爛泥壹樣的屍體裏面，尋見了僅余的壹塊硬物。
　　壹塊黑色令牌，染血更黑，上刻獠牙外翻，環眼無眉。
　　其名——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