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七殺教主，第二戰

　　兩道光芒糾纏旋轉著，從小河邊的土地，陡然上升，自峽谷結界表面的漩渦之中飛出，落在荒原之上。
　　陌天女的身影墜地滑退，在昏黃的土地上劃開壹道血色的光痕，竹笛之上，仍有精粹的鮮血燃燒著。
　　那是符離的血，但是，陌天女自己身上，此時同樣遍布著血色。
　　如同細小的血紅色咒文絞合形成的鎖鏈，從她額頭剛才那壹點清涼的痕跡蔓延開來，變得灼熱，變得沈重，滑下脖頸，流入衣領，糾纏著胸腹與四肢，帶來巨大的拘束感。
　　白皙的皮膚被勒得微微凹陷，陌天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緩緩開口。
　　“血縛咒印。”
　　以同脈的血緣施加的詛咒。
　　施術者在完成準備之後，付出的代價越大，形成的詛咒效果也就越牢固。
　　陌天女剛才對符離造成的所有傷害，現在都反過來變成壹種限制，甚至經過詛咒，將這種效果放大，回饋到她自己身上。
　　如果說將之前符離受到的損害，定義為“壹”個單位，那麽現在陌天女受到的壓制，至少達到了三個單位。
　　而且這種壓制是持續性的傷害，壹旦陌天女在之後的攻防中稍有破綻，詛咒就會變成嗜血的藤蔓，從本源血脈的聯系上，侵蝕她的根基。
　　在姐妹兩人從前的交鋒之中，這種咒法，也曾經被多次使用過，有時施術者是姐姐，有時施術者是妹妹。
　　不過，對於飛聖山的聖女或者魔宗門主來說，只要是意識清醒的狀態下，都有至少三十七種方法來抵禦這種咒術的效果，使其提前斷裂，無法生效。
　　可這壹次，陌天女任何壹種有效的方法都沒來得及使用出來。
　　因為她分神了。
　　叮鈴鈴……
　　法鈴被搖出清脆的聲響，清氣流轉，彌合了表面的傷口。
　　“上壹次我們交手之後，我就發現了，遺失了相伴數百年的法寶之後，僅憑新做的這個銅鈴，我是沒有辦法拖住妳太長時間的。”
　　符離晃動著銅鈴，小小的臉上似笑似嘆地說道，“唉，不過現在嘛，我是肯定可以攔住妳了。”
　　陌天女沒有及時動手：“妳用什麽東西讓我分神？”
　　符離用手帕抹掉下半張臉的血跡，眼角仍有鮮紅的痕跡，笑著說道：“姐姐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嗎？”
　　聽到這句反問之後，陌天女沈默了壹下，垂著頭，烏發披落下來，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數息之後，才吐出淺寒的語句。
　　“是媚術？”她擡起頭，神色莫名，語氣變得肯定，“妳對我用了媚術。”
　　符離淺笑依然：“居然這麽快就看穿了。”
　　媚術，在壹般人的認知之中，似乎都是邪魔歪道才會使用的手段，妖女對男子施展這種術法，或者是邪派的男人，對女人使用這種法術。
　　蠱惑心智，迷離認知，壹向是正道所不屑的。
　　飛聖山更是正道魁首。
　　但他們內部有壹部分人所奉行的原則，其實是“只有比邪魔更邪魔，才能夠克制邪魔”這種路子。
　　這種思想，因他們的山主不聞不問，壹直沒有能夠成為主流，卻使得飛聖山的藏書閣中，有壹些區域成為了專門研究邪道手段的地方。
　　“上壹次交手之後，我就思考，有什麽手段，能夠起到奇兵的效果，想來想去，用媚術緩和妳我的情分，該是最好的選擇吧。”
　　符離無規律地搖晃著手裏的法鈴，道，“只研究了這麽壹點時間，要貿然用在姐姐身上，我還真有些沒把握。”
　　“不過之前我在另壹個姐姐的身上也試驗了壹下，效果還可以，給了我壹些信心。”
　　陌天女稍壹回憶，就想到之前過來的那群人裏面，有誰比較適合姐姐這種稱呼。
　　但不管是配刀的那個，還是用劍的那個，年紀實際上都要比符離小得多呀。
　　“呵，厚顏無恥。”
　　竹笛橫遮雙目，陌天女勾唇壹笑，真誠的贊揚道，“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這樣的符離，才對呀。
　　嗚！！！
　　竹笛貫射，傳出撕裂性的厲嘯，艷塗門的咒法與武道，統合在這壹刺之中。
　　荒原之上，卷起漫天飛揚的塵埃，成千上萬根血色的羽毛，飄蕩於其中，如同壹場逆揚的昏黃大雪。
　　海上的水氣凝結而來，暴雨將至。
　　九道光影共同封印壹朵紅蓮，還被滅了壹道。紅蓮可以誘生信徒，聖地之主，卻壹直沒有向同宗的人傳遞過來任何信息，不管怎麽看，那星落之谷深處的局勢，恐怕都不會對正道多麽有利。
　　但箭在弦上，不能不發，現在的符離所能爭取到的，最多也就是這種程度了。
　　正道魁首的聖女，魔宗壹脈之主。
　　姐妹之間的戰鬥，仍在繼續。
　　而在峽谷結界內部。
　　剛才那兩道身影糾纏飛去的動靜，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本來他們分布於這個廣闊的空間之中，每壹種景物都可能代表著壹類強大的意誌，大大的幹擾了外來者彼此之間的感知。
　　就算是方雲漢這種，將心神意誌向外釋放的武道路線，在這個地方，也沒有辦法提前察覺到幾十裏之外的敵人。
　　他們只能像碰運氣壹樣，選擇壹個方向進行移動，看看能否在此過程中集結同壹陣營的人，尋找繼續深入的辦法。
　　沒有人會搶先暴露自己的存在，落入被動的局面。
　　但是剛才那姐妹兩人壹相逢之後，就毫無顧忌，飛越高空的光影，便給其他所有人，提供了壹個統壹的目標。
　　眾人都開始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謝非吾躍入平原，在飛行的過程之中，已經能夠看到天佛城所在。
　　他原本是被拋到了平原之外，壹望無垠的水面上，自忖可能是距離剛才兩道光影飛升的地點，最遠的壹個。
　　然而他剛踏入平原，就發現還有壹個人的氣息，從他背後傳來。
　　那人所處的位置，可能原本比他還要遙遠的多，但是移動的速度卻比謝非吾快上不少，也更加肆無忌憚，根本沒有半點要掩飾行蹤，以免陷入圍攻的考慮。
　　謝非吾後頸微涼，淩空轉身，映入眼中的便是壹道灰藍迅影。
　　“風教主。”
　　“原來是遺珠堂的謝先生。”
　　風吹休從極高的速度，驟然靜止，雲淡風輕，舉止從容，周邊的空氣竟然也沒有因為他這樣的急停，而產生分毫異樣。
　　依舊是壹片涼風習習，舒送長遠。
　　謝非吾打了個哈哈，道：“想不到像風教主這樣的大人物，還認得在下。”
　　既然已經遇上了，謝非吾怎麽也不可能繼續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七殺教主的面前。
　　他細看著對面那聲名赫赫的七殺教主，下意識地思考待會兒動起手來的話，要用哪種招法去應對，卻越想越覺得不自在。
　　任何壹種招法，只要在他的腦海中，跟對面那個人物聯系起來的話，就立刻會出現夢幻泡影，支離破碎的景象。
　　破碎的不是那個人，而是謝非吾的招。
　　泡沫散盡之後，那個人物的形象，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巋然不動。
　　好像無論是遺珠堂代代傳承下來的絕學，還是謝非吾自己推陳出新，仗以成就天地之橋的神功寶經，都像是華而不實的中空琉璃，沒有壹點能夠壓住風吹休的可能。
　　“謝先生不可過謙啊。”
　　風吹休微笑道，“武道成後三千年，前賢已經劈開了壹道通天坦途，可步入天地之橋的，還不足百位。”
　　“就算是不知道三大聖地的具體地方，不知道七殺教是什麽東西，這近百人的模樣、名號，卻是壹定要記得清清楚楚的。”
　　“呵呵呵……”
　　謝非吾笑了兩聲，有心想到接話。
　　身為敵對的立場，進行虛偽的寒暄，這種事情他是最擅長的。
　　只要隨便想壹想，就能夠扯出七八種話題，無論是拖延時間，還是設下壹些心理上的陷阱……
　　隨便想想……七八種話題……
　　話題……拖延……
　　謝非吾的眉頭越皺越緊，清雋文士的外貌，漸漸繃得壹點笑意都偽裝不出來。
　　他還在根據對方的氣機進行招法的推演，依舊是接二連三的失敗。
　　失敗！失敗！失敗！
　　失敗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根本分不出心力去想什麽其他的話題。
　　只有深沈的慍怒越釀越重。
　　他不相信自己的招式竟然都會這麽脆弱，驟然疑心是中了對方的某種咒術的影響，便壹鼓作氣，斬掉了腦海中的雜思。
　　“風教主……”
　　謝非吾語氣壹頓，陡然間揚聲如雷，周身氣息浩蕩展開，“我久仰七殺教主大名了，今天就讓我看看妳到底有什麽真本事！！！”
　　吐字之間，殺招已出。
　　他壹雙大袖打出鋪天蓋地的氣勢，激蕩的氣流中，方圓上萬米的範圍內，光線都昏暗下來。
　　然後從這昏暗的大環境裏面，跳出壹輪又壹輪明月。
　　滿天皓月如明珠，從虛空之中壹跳出來，就順著氣流托舉，迅若閃光的對著風吹休的身影轟擊過去。
　　這些明珠真力，在長空之中，留下千百道碩大的流光，每壹道光華的直徑，都遠遠大於風吹休這個人的體積。
　　似乎是足以壹下將其吞沒，然後千百次的持續粉碎其殘留的痕跡。
　　就在這些密集攢射的光柱，將風吹休的身影，徹底淹沒在壹團劇烈湧動的光明之中。
　　謝非吾變招，大袖壹合，又在面前展開，向左右兩側拂去。
　　虛空震響琴音，光線如絲如縷，在他身體前方，拉開壹道又壹道繃直的光之琴弦。
　　九九明珠訣，滄海遺恨，明空翻袂五十弦！
　　這壹座橫陳於虛空的光明古琴呈現出來的時候，謝非吾之前對自己的所有質疑，便壹掃而空。
　　他的心中，此刻也充滿了皓月朗照壹樣的光明，滿到幾乎想要溢流而出。
　　洶湧而柔和的自信，盛滿在三魂七魄之中，以此隨指間壹挑，勾動琴弦。
　　無論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在遙遠的上古年間，或許這壹招，不能縱橫天下，但只要這壹招已經完成，在這壹招使完之前，我便是不敗之人。
　　風吹休的身影從光明之中踏出半步，便看到前方不遠處，那文士雙袖如雲，修然光潔到不像血肉之軀的雙手，從那兩團雲中垂下，撥動琴弦。
　　錚！
　　霎時間，周圍所有的光明，都化作緊繃的琴弦，交錯密布，將七殺教主的身影困鎖於其中。
　　由光線形成的絲弦，細到了極點，也筆直到了極點，更鋒銳到了極點。
　　如果把這種絲線送壹根去，讓兩個凡人抓著絲線兩端，割斷壹個小山頭的話，估計都不會覺得有任何的阻力。
　　而現在，至少上萬根這樣的絲線，緊貼在風吹休身邊，並隨著謝非吾的琴聲而震顫，切割下去。
　　“貪。”
　　風吹休的意念之中，忽然迸發出這樣壹個字來。
　　他身邊正在切割的絲線，當即被沖開些許，而在他與謝非吾之間的虛空中，浮現出更多的光之絲弦。
　　眾多的絲線兩端沒在虛空之中，展露出來的階段，都筆直無曲，縱橫交錯，形成立體的網道，足以將任何攻向謝非吾的力量，都在此過程中，切割到最細微無害的程度。
　　九九明珠訣的至高壹式，當然是攻守皆備。
　　當初飛聖山之主桃李道長，也曾經稱贊他這壹招，說這壹招，已經全然跳脫出遺珠堂功法的層次，達到全新的境地。
　　比尋常天地之橋更高壹些的層次，那自然就是代表著魔宗祖師、聖地之主的“極限境界”。
　　謝非吾壹直覺得，如果當初跟方雲漢那壹戰，他有機會使出這壹招的話，勝敗的結果將會逆轉。
　　這樣的信心，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那壹個貪字無功之後，謝非吾更覺暢快，十指連續撥弦。
　　“哈哈哈哈，風教主，我這壹招，可不是那麽容易……”
　　“傲，庸、懼、惱、羞……”
　　又是幾個字眼，接連不斷的震蕩出來。
　　風吹休每吐出壹個字，就仿佛從面門前方迸射出壹道無色閃電，劈中謝非吾的明珠真力。
　　所有光明凝聚的絲線，都迅速變得暗淡。
　　謝非吾指尖突然壹下刺痛，發現他以自身真力結合天地之氣形成的琴弦，竟然崩斷開來，還割破了他的手指。
　　“怎會……？”
　　“敗！”
　　十指崩血，謝非吾充斥著整個軀體與魂魄之中的光明，猛的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為數眾多的汙垢銹跡。
　　風吹休壹揮袖，空中絲弦盡碎，攪作無害絲縷，飛散開來。
　　謝非吾的身體朝地面墜落下去，單膝跪地，壹手撫心。
　　煙塵中，他感覺到風吹休來到他身前，顫顫巍巍地問道：“這是什麽招數？”
　　“這壹招是專為謝先生所創。”
　　風吹休的神情跟開打之前沒什麽變化，彬彬有禮地說道，“妳我相遇未久，此招尚且無名，謝先生可以自己為它想個名目。”
　　“尚且無名？”
　　謝非吾反應過來，怒發沖冠。
　　這意思不就是說，這招是他們剛才見面之後，臨時開創出來的嗎？
　　“嘔噗！”
　　受此大辱，謝非吾的傷勢抑制不住，連連嘔血。
　　風吹休見狀壹探手，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便輕輕拍了拍謝非吾的肩膀，說道：“謝先生不必覺得我是出言譏諷。”
　　“若將天地之橋這個境界，分作起、承、轉、合、絕，五個層次的話，妳這壹招，已經觸及轉的層面。”
　　“從遺珠堂那樣的地方走出來，能有這樣的成就，是真正不凡，妳值得更多的機會。”
　　他輕描淡寫的拍了三下，謝非吾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動作，只覺得自己全部的功力，都無可抵禦的緊縮了三次。
　　假如，把謝非吾比喻成壹座山的話，這三次拍擊，就幾乎可以說是將他壓成了壹塊石頭，精神上再是強韌，壹時間也承受不住，昏死過去了。
　　就在這壹刻，遠處的叢林之間，萬千刀槍碰撞的劇烈響動，與紫色的電光，沖抵在壹起。
　　“怒臨真人遇上方雲漢了？”
　　風吹休往那邊看了壹眼，又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天佛城的方向。
　　那裏，有壹股令他也必須正視的威脅，正在靠近。
　　細胳膊嫩腿的無題小和尚伸個懶腰，走出城門。
　　“天佛城中總講師。”
　　風吹休眺望那座城池，道，“無題大師的功法，與天佛城的法統互為表裏，天佛城的法統覆滅之後，妳的功法便始終殘缺了壹半。”
　　他興致盎然，“不過在這裏，妳倒是可以暫時補全自己了。”
　　“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別說現在，就算當年，單打獨鬥我也絕非教主的對手。不過既然遇上了，總要試壹試嘛。”
　　小和尚連連搖頭，連走幾步，身影迎風便長。
　　“覺天無雲，性海無風。”
　　“玉輪蘸影，金浪翻空。”
　　銀袍袈裟，白發垂腰，生動的表情，全數封藏於穢跡金剛般的威嚴之中，音色轉為沈厚。
　　“非惟觀世音，我亦遊其中！”
　　倚香僧眼中映照出六字大明咒言，壹掌平推。
　　前方平原大地開裂，壹千二百口金鐘當當當飛出，首尾相接，化作巨龍，破地而出，合身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