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邪魔，邪魔，邪魔

　　楚韻漢風，南秀北雄。
　　徐州，早為華夏九州之壹，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兵家必爭之地，商賈雲集中心。
　　徐州倚湖，臨湖的酒樓總是不乏來嘗鮮觀景，詩詠懷古的客人。
　　劍晨點了壹座酒樓的雅間，坐在房間裏面，推開窗戶，能看到湖上波光粼粼，煙水渺渺，似乎壹直延伸到與天交界的地方。
　　這裏的氣候清涼，太陽雖然掛在天空中，但卻在極遠極遠的位置，就像是浸泡在水天交界之處的壹個橘子。
　　這裏雖然是湖，但在普通人看起來，幾乎也壯闊的與海沒有什麽差異了，只不過海水鹹苦，而這湖水終究還是淡水。
　　湖上有島。
　　天哭殿的總壇，便是建立在壹座島嶼之上。
　　壯闊雄偉的宮殿樓閣，在隔了足夠遠的距離之後，看起來也顯得小巧玲瓏，恍若是壹座山景浮雕，與旁邊的壹些較小的島嶼，在這片煙雨之中，壹同模糊了景致。
　　劍晨往那湖面上看了壹會兒，之後就取出壹塊劍棉，沾著特制的清潔藥酒，為自己的英雄劍仔細的清洗。
　　當日，他手持這柄名揚四海的神劍，卻連對方隨意的壹刀都接不住，神劍落入黃土裂縫之中，拿出來的時候，滾了滿滿的壹層塵土，尤其是劍柄的那些花紋之中。
　　雖然只要以壹點內力，震蕩劍身，就可以使這把劍清潔如新，但是劍晨卻寧願這樣再仔仔細細的，用濕潤的棉簽清潔壹遍。
　　這房間裏面自然不止他壹個人，他的“二師弟”“三師弟”，可不像他這麽沈默。
　　尤其是那個排在三師弟位置上的劍嶽，對這棟酒樓送來的酒菜不吝點評，大口咀嚼著，搖頭晃腦，嘴上吟著壹些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詩章。
　　不過大多詞不達意，顛倒錯亂，也只有他自己這個念詩的人是樂在其中，簡直是這個房間裏面最快活的壹個人。
　　旁邊的魔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最後壹節小指頭，也聚集著四周空氣之中的塵埃，成長到了完整的形態，便敲了壹下桌子，冷哼壹聲。
　　劍晨擡頭，問候了壹句：“妳手長好了？”
　　他的眼神中不免帶著壹點驚奇的神態，雖然他早就從師父的叮囑之中，知道這兩個人的身軀都不怕損壞。
　　但是，眼睜睜看著當時齊根而斷的兩條手臂，這段時以來自行恢復，看著就跟正常人的雙手沒有差別了，又怎能不奇？
　　“妳羨慕啊？！”
　　擁有著這種方便身軀的魔魁，自己卻很不高興的樣子，“要不要讓妳師父把妳砍死，然後也給妳用石頭或者木頭，捏這麽壹具軀體出來？”
　　這個紅發青年臉上帶著充滿惡意的笑容，“不過，我們兩個這種軀體，被無名捏出來之後能夠行動，更多的是因為，我們的神魂念力，在不斷的同化、活化這些死物。”
　　“這種程度的劇烈消耗，簡直就相當於時時刻刻，跟十個當今武林之中的壹流高手，比拼功力，如果妳也用上這種軀體的話，只怕只能躺在那裏，連轉動壹下眼珠，也是奢望。”
　　說吧，魔魁臉上的笑容壹下子就消失了，不對，那不僅僅是表情的變化，而是他抽走了支撐自己面部物質運行的那部分神魂念力，於是，那張臉就真成了泥巴捏出來的壹樣。
　　這樣的臉，長在壹個看似正常的青年軀體上，透著說不出的詭譎。
　　劍晨對他的惡意習以為常，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怎麽說，師父幫妳們擁有了軀體，而且又不用去害別的無辜之人，奪取他們的血肉，總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段話剛說出來，魔魁臉上那種死板的肌肉，就壹下子又變得鮮活起來。
　　他的臉龐抽搐了兩下，心中因為這種“鮮活”而惱怒萬分。
　　被封入這具軀體之後，他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的神魂自行抽出的。
　　別說是去奪取其他人的身軀，就算是像剛才這樣，短暫的切斷自己與壹部分軀體的聯系，也會立刻被反制。
　　不由自主的讓神魂之力充盈於身體的每壹個部分，與那些塵埃物質相結合、運轉，持續的消耗魔魁自身神魂的力量。
　　那種會吸收塵埃土石，自行讓軀體復原的效果，不過是這個封印自帶的壹部分運轉機制罷了。
　　但魔魁沒有能夠再對劍晨說些什麽，下壹刻，他就已經劇烈的咳嗽起來。
　　那造反的十二股玄陰劍意，還在他體內翻江倒海，綠色的細線，在他的體表忽隱忽現。
　　當初跟方雲漢有過接觸之後，這十二股玄陰劍意，就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受到魔魁的馴養。
　　那種感覺，就像是見過了千裏秀麗江山的人，很難再停留在壹個平平無奇的小城裏面。
　　會嫌棄。
　　魔魁自然能夠感受到這些劍意傳遞出來的厭棄，越想越氣，咳得不行。
　　劍嶽連忙把面前的酒菜攏了攏，避免被魔魁咳出來的那些灰塵沾染的。
　　“哎哎哎，妳這家夥，要噴灰的話，跑外面去，別在這兒打擾我吃飯。”
　　搖頭晃腦的劍嶽，用筷子朝魔魁點了點，說道，“要我講啊，妳就是事多，雖然現在妳是石頭捏的，我是木頭做的，但好歹咱們現在是可以嘗到味兒，玩到人的，可比在劍界裏面的時候舒爽多了。”
　　“這麽多好東西不抓緊去享受，妳非想著跟人家打架，是什麽腦子？”
　　無名的這兩個弟子，實則，是來自壹個名為劍界的地方。
　　數百年前，人間劍手劍嶽，開創出壹套元天劍訣，順應著冥冥之中的人間劍道，開辟出壹個獨特的空間。
　　從那以後，人世之間，所有與劍法相關的意念，都會在劍界之中顯化為山峰、流水或深池。
　　正者為山，邪者為水。
　　劍界開辟出來，就吸收現實世界的種種意念，急速擴張，劍嶽這個開創者，反而被困在其中，無法逃出，失去了自己的軀體，只留下不滅的劍道神魂。
　　後來，那個只有精神靈體存在的世界裏面，邪惡的劍道意念之中，蘊生出來壹個魔頭和壹套劍法，便是魔魁及玄陰十二劍。
　　劍嶽雖然也是桀驁不馴之人，不願意有人壓在自己頭上，但是他本來曾是壹個人類，憋屈了幾百年之後，重獲軀體，還被放出來，允許遊歷江湖，那點怨恨的念頭，便遠不如找樂子來的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說道：“話說回來了，老魁呀，妳從出生開始就只有靈體，雖然從那些邪惡劍念之中，看過不少人間景象，卻還沒有親自體驗過最快活的事兒吧？”
　　魔魁閉著嘴，咽了兩下，說道：“最快活的事兒，妳是說砍死無名？”
　　“嘖，怎麽還是打打殺殺的，正所謂飽暖思那個……紅顏嘛。”
　　自從進了徐州城之後，劍嶽臉上的愁苦是越來越少，這時候更是滿面紅光，“要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呢，現在的人，也不知道是都長得好了，還是胭脂水粉的種類比幾百年前多太多了。”
　　“我走過來的時候，看那些紅樓小院，倚欄招香的姑娘們，可個個都生得……嘿！”
　　魔魁重重呼出壹團灰來，氣道：“那些吹口氣就能千刀萬剮，零落成泥的渺小生命，也值得費這麽多心，妳就這點追求嗎？”
　　“人間之欲，從來是生命本能，天地正統，壹切武學進步的動力啊。”
　　劍嶽壹拍桌子，“反正咱們現在這身子也都能硬起來，妳試過就知道了。”
　　他對劍晨壹伸手，理直氣壯地說道，“小子，給錢。”
　　劍晨遲疑了壹下。
　　‘師父讓我帶他們出來體會世道人情，逐步的感化他們，去青樓，算是世道人情嗎？’
　　‘如果只是去跟那些妳情我願的姑娘廝混，似乎也不能算是什麽惡事？’
　　“不對。”劍晨臉上羞紅壹片，忽然醒悟過來，“我們不是跟著那個人到徐州來的嗎，妳怎麽現在又要去青樓？”
　　劍嶽擺擺手，道：“安啦，本來就是跟著看熱鬧的。”
　　“那個拿刀的，要是真跟湖上的那個打起來，別說去青樓，就算妳跑出徐州城，到百裏之外，搞不好也能感受到壹些動靜。咱們還能回來看個結尾，不耽誤事兒的。”
　　“不行。”劍晨搖搖頭，道，“我們還是先看看這裏的事情吧，妳們難道不想知道，那個方雲漢真正全力，會是什麽樣子？”
　　說話間，劍晨又往湖邊看了壹眼，突然間起身，兩步走到窗前，說道：“他們上船了。”
　　劍嶽嘀咕了壹聲“死腦筋”，卻也把註意力放了過去。
　　“咦，那些人，應該是準備坐船了，看起來不驕不躁的，但方雲漢，好像已經不在船上。”
　　……
　　相比於中原皇朝，天下會，無雙城和劍宗這四大巨頭級別的勢力來說。
　　天哭殿麾下門人的總人數，要少了太多。
　　這裏的總壇，還有幾處分壇加起來，大約只有四千人左右。
　　這些年裏面，天哭殿源源不斷的招收弟子，前後招收過的人數，自然是遠不止這個數目，但是真正活躍的卻只有這麽多人。
　　這也很正常，任何壹個江湖宗派，都會有不少的死傷。招進來的人，跟死傷的人數持平，此種情況並不罕見，沒有人會去深究。
　　區區四千多人，比起那四大巨頭中任意壹者，都可以說是九牛壹毛。
　　但是天哭殿有道狂在，那四方勢力，就沒有壹個，敢不把它放在心上。
　　今天，道狂正在天哭殿中作畫。
　　這個人當年自稱無道狂天的時候，是壹團紅氣，壹件長袍，真身隱於幕後，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但是當他把名字改成道狂之後，穿衣風格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今的他，壹身白袍，上唇八字胡如刀，下巴胡須濃密，垂下壹尺有余，在胡須的末尾，用同色的黑繩系緊了，使得胡須不會隨意飄動，散亂。
　　頭發打理的壹絲不茍，額頭光潔，發絲全部梳向腦後，在長發的中段，用金繩捆緊。
　　他的五官、胡須、頭發、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異常的幹凈。
　　本來形容壹個人幹凈，只要籠統的提壹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壹個部位都用作細節，單獨拎出來描述。
　　就好像是他這些部位雖然都是幹凈的，卻每壹個地方，都具備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裏的筆並不幹凈。
　　筆桿子上沾著壹些斑駁的紅色，都已經幹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筆尖蘸著紅墨，在紙面上劃出流暢的紅線。
　　今天的湖中島，煙雨蒙蒙，從島上看遠處的徐州城，又別有壹番風貌，自然是值得入畫的。
　　可是道狂用單調的紅墨作畫，畫著畫著，筆下的水波，遠處的湖岸，酒樓，人群，碼頭，城池，更遠的雲龍山，就都變了樣子。
　　這些東西，有的變成人身輪廓，有的變成骨架，有的變成五臟，胃腸，有的變成血管，有的變成顱腦。
　　模糊的煙雨風景，竟而被描繪成了壹副異常清晰的人體正向截面圖。
　　這樣的轉變，卻並不嚇人，只是寧靜。
　　這幅圖畫到壹半的時候，他的筆尖忽然停頓了壹下，擡起寸許，說道：“有貴客臨門，迎客。”
　　這個聲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沒有使用什麽千裏傳音之類的功法，絕對沒有傳出這座空曠的大殿。
　　但是整個島上的天哭殿門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裝。
　　在島上山林巡邏的，白衣提刀，壹手持傘，很快就聚向灘頭。
　　在各自屋舍之中，靜坐練功的，站起身來撫平褶皺，空手冒雨走了出去。
　　在各座樓臺廳堂之中，值守、打雜的，也紛紛轉過目光，看向同壹個方向。
　　天哭殿這座島嶼之外，偌大的壹座湖泊，平日裏，其他人是不允許妄自遊覽的。
　　所以，雖然剛剛從湖邊行來的那艘船不大，又隔著千百丈的煙雨迷蒙。
　　卻還是能夠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只不過，道狂要他們迎接的人，也並不在遠處的那艘船上。
　　天哭殿所在的島嶼，是這裏最大的壹座，十年前就有人在這裏建造了壹條仿佛玉石方磚鋪成的大路，從島嶼的邊緣直連到中心大殿。
　　當他們剛聚集到這條大路兩邊的時候，方雲漢就從湖上的煙雨中顯身，自然的踏上了這座島。
　　對於像是在夾道迎接的這些天哭殿門人，方雲漢視若無睹，而那所有的門人看向他的目光，卻漸漸的統壹起來。
　　那些相似的白色鬥篷和血淚面具之下，本來或許是身材，性別，年紀，功力深淺都不相同的人們，這個時候，卻像是變成了同壹個“人”。
　　這上千個人形的軀體，給人的感覺，已經不像是壹個個獨立存在的個體，更像是某種奇特生物的壹部分。
　　而千數之人加起來，或許也只是那個奇特生物的冰山壹角。
　　方雲漢就在這種審視裏面，步調自然，緩急得當的走到了大殿的門口。
　　“我這張圖還沒有畫好，妳等壹等我，可以嗎？”
　　果然就像第壹邪皇曾經說過的那樣，今日的道狂，半點狂意也沒有。
　　他用壹種對江湖人來說，簡直是顯得有禮到多余的友好姿態，攤開左手做了壹個邀請的動作，說道，“我想，妳也許可以先在天哭殿裏參觀壹下，消磨壹點時間。”
　　“妳來的目的，應該跟天哭殿的地下第九層有關，妳可以往下去看壹看。”
　　方雲漢走進這座大殿，舉目四望，這座空曠的殿堂裏面，墻壁之上，懸掛著不知道多少幅紅墨描繪而成的人體截面，有壹些只是部分肢體的解析。
　　純白的紙，朱紅的墨，壹張張圖畫，高低錯落的重疊著，把墻壁全部都遮擋起來，根本看不到墻體原本的模樣了。
　　帶著潮濕氣息的風從殿外吹過來的時候，那些沒有裝裱過的圖畫，就有壹部分被吹得嘩啦啦作響，仿佛翻飛的雪片，給整個空蕩大殿裏，帶來比雨水更加清涼的氣息。
　　方雲漢的目光從那些圖紙上仔細的掃視了壹圈之後，說道：“妳知道我來的目的，這並不奇怪，但妳好像也知道我的立場？”
　　“我知道很多東西，但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又知道世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
　　道狂像是說了壹段繞口令壹樣，目光依舊停留在面前那幅未完成的圖畫，說著，“妳的身上就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無論妳的立場如何，我們兩個都會是敵人。”
　　“從妳踏入徐州，不。”
　　他終於擡頭看壹下方雲漢，眼中飽含著熱忱、痛苦與期待，“是從妳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開始，這次的較量，就已經註定了。”
　　話語的尾聲，音調往下轉，道狂的頭也低了下去，繼續畫圖。
　　“所以，要先去看看這地下的第九層嗎，也許今天之後，就沒有人能夠看見了，那樣的話，實在會是壹個令人惋惜的未來。”
　　空曠的大殿後方，響起機關轉動的聲音。
　　墻角處的壹部分，脫離墻體，向內凹陷形成了壹道門戶，裏面有人走出來，恭敬的侍立在壹旁，做出邀請的姿態。
　　這應該可以算是導遊吧，想必這個人，對於天哭殿這地下的九層，都非常了解，精通種種機關的開合，更有可能是壹個知無不盡的解說者。
　　但方雲漢只看了他壹眼，立在殿外不動，隨口說道：“何必這麽麻煩。”
　　他的掌心向下壹探。
　　就在這壹個瞬間，與漫天煙雨隱隱相合的心神律動，裹挾著細碎的電光，從這座島嶼的表面，向下深入。
　　跳躍的電光穿過大約有五米厚度的土石之後，來到了地下的第壹層。
　　那是壹個異常陰暗的空間。
　　許多赤身的天哭殿門人，坐在其中，他們身邊都放著裝載各種藥液的器皿，有些人在壹段時間的存想用功之後，便會端起其中壹種藥液，壹飲而盡。
　　電光從他們的天花板上落下，落入地磚的縫隙，如同壹場細膩的光雨，在他們所有人怔楞的目光之中，又向下深入。
　　地下的第二層，是許多幹凈的玉石床鋪，每壹塊玉石，都是江湖上千金難求的萬載寒玉，每壹張床鋪上都躺著壹個人。
　　但是他們的身體都出現不同程度的殘缺，切口平整，甚至可以說是嚴謹的遵循著某種格式，在寒氣的封凍之下，他們面無表情，但顯然還都保持著強大的生機。
　　第三層，第四層，層層遞進，到了第五層的時候，整個地下空間已經替換成了某種鋼鐵結構。
　　島嶼下方本身具備的土石體量，已經不足以開鑿出壹個足夠空曠的地方，來存放這些東西。
　　那是壹具具異化的軀體，他們的體表布滿粗糙的角質，身體的高度從三米到五米不等，重量的跨度要更加驚人。
　　或許是從上百公斤到上千公斤的差距。
　　這些“生物”的體型有的極其醜陋，有的卻纖長優美，像是民間傳說之中，那些化形不完全的妖魅。
　　第六層是如同巖漿壹樣的血池。
　　第七層是造型古怪的兵器，第八層，是幾乎塞滿了的壹堆堆書籍。
　　第九層。
　　這座島嶼的地下第九層，是從內而外完全人工塑造出來的結構，距離湖底，已經沒有多遠，可以說是位於這整座湖泊最為黑暗的壹個地方。
　　然後，黑暗之中，有電光竄升。
　　小小的電蛇飛速地攀爬，繁殖，布滿這個鋼鐵結構的表面。
　　這些光芒看似閃電，其實並非真正的閃電，因為它不會受到周圍湖水的導引分散。
　　那是具備雷霆意境的至純元氣。
　　從地表到這個位置，其實只是這股元氣流轉深入的壹個瞬間罷了。
　　當電光包裹了整個第九層之後，地表之上，大殿門前，剛剛探掌的方雲漢，緊接著又是壹個扭轉手腕，翻手向上的動作。
　　嘎！！！
　　巨大的金屬材質扭曲聲，從水中傳出來，到了水面上的時候已經是非常深沈且低微。
　　但是下壹刻，水面上就翻起巨浪。
　　整個天哭殿所在的島嶼，忽然出現了往下壹沈的現象。
　　大浪拍打，巨量的湖水從四面包圍過來，湧上島嶼的表面，淹沒大片的巖石，沙灘，叢林。
　　中心大殿之中。
　　道狂的筆，點在這幅圖畫的眼眶位置，沾滿朱墨的筆毫扭轉，留下壹個帶著旋轉紋理的圓形紅斑，之後順應筆法流轉的趨勢，往上壹提。
　　整幅圖畫的這個位置，好像是被他的筆給粘住，跟著往上扯了壹下。
　　天哭殿所在的範圍，頓時壹穩。
　　湖水從外圈淹沒了這座島嶼接近於三分之壹的面積，但沒有再繼續向內。
　　那些處於外圍的天哭殿門人，紛紛從湖水之中縱躍而出，跳回高處，面具之下，他們的眼神依舊是那樣統壹的暗紅，壹同註視著水面，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
　　驚濤駭浪之中，壹座碩大的陰影，從湖面之下，緩緩升起。
　　那像是壹個大如廣場的鐵箱，四壁和底面上都布滿了大量的青苔、水草和螺絲，即使是在剛才迅速上升的過程中，被巨浪拍打沖刷，也沒有能夠沖的幹凈。
　　而在上方的那個面，卻光亮銀白，幾乎像是剛剛被切割下來。
　　方雲漢的手掌緩緩擡到與肩齊平的高度，那個龐大的“鐵箱”浮於水上，穩穩不動。
　　整個天空殿的地下第九層，被他壹掌抓切，涉出水面。
　　道狂也看著那個碩大的鐵箱，眼中的神采凝聚了壹下，又垂落下去。
　　“妳喜歡這麽看，那就這樣看吧，裏面的東西，應當不會叫妳失望的。”
　　他的圖畫還有最後的幾筆。
　　方雲漢也偏頭去看那鐵箱。
　　湖面上的波浪不斷的拍打在鐵箱的周遭，發出沈悶的巨響。
　　湖面上已經是這樣的動靜，水底就更不用說了，剛才第九層被切割斷裂，拖出去的時候，湖底被掀起了壹股反復八方的濁流。
　　殘余在湖底的元氣，以微弱電光的形式，存在於這股濁流之中，漸漸散開。
　　濁浪翻滾，大量的湖底石塊被掀開，淤泥被卷動吸扯掉兩三尺深。
　　極致的渾濁之中，淤泥被卷得多了，也漸漸有白色的東西被壹同卷起。
　　些許電光穿過了淤泥，掃過了貝殼，落在壹根森白之上。
　　這壹座島嶼的表面，方雲漢的眼睛忽的瞪大，眸光震怒。
　　哢！
　　天哭殿內，乍然揮過壹道紫色的烈光。
　　整座大殿被攔腰斬斷。
　　島嶼上其他建築，凡是高於這個水準的部分，也全都出現焦黑的裂痕，壹座座樓頂、殿頂，傾塌倒落。
　　這座大殿的上半部分，向後翻倒滑落。
　　整個天空顯露出來，細細的雨點，遍布在這壹片大湖上空。
　　道狂提著筆，分毫無損，看著旁邊剩下的墻壁，只到他腰間的高度，道：“妳不好奇那第九層之中的東西了？”
　　“那不重要了。”
　　“哦，那什麽才重要？”
　　“送妳，下地獄！！！！”
　　方雲漢怒極，再揮刀。
　　他之前對這個道狂可能的行事風格，已經做出過壹些預測，但畢竟，天哭殿的名聲，在江湖上，只是亦正亦邪。
　　就算是根據於嶽這個知情人的說法，那些針對他們的血脈改造，也許是逐步遞增，規模還不算大，卻沒有想到，竟然會看到那樣人神共憤的壹幕。
　　濁浪之下，滿湖白骨，其中更有許許多多的頭骨翻滾著，僅是稚嫩的，拳頭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