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張曼婷鬧別扭，王堅也不管她。至於這家夥為什麽不肯接受手術，這八成就是犯什麽中二病，總之先把手頭的事弄出來，回去再收拾她也不遲。
　　而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幫顧老頭找人，可即使在小嬈這個警察阿姨的幫助下，卻始終壹無所獲。
　　其實這也難怪，要知道這時間壹晃已經五十年了，五十年前顧老頭還是個二十啷當歲的毛頭小子，可現在他已經成了壹個過了古稀的老者，這滄海成桑田的事並不是多麽罕見的事，年紀大點的不壹定還在，而年紀小的卻不壹定知道。
　　他們這裏的移民，大部分都只知道自己是這個鎮子的人，很少有知道程家屯的，可卻也僅僅限於知道而已，至於裏頭的人，那些人之間的故事卻是壹無所知。
　　“休息壹下，吃點東西吧。”小嬈把他們帶到這個新村裏唯壹的小飯店裏，坐在樸素的桌子前，雙手撐在上頭壹臉的疲憊：“這真的很困難，因為文革的時候很多人都把名字改成了向紅、衛國、勁松什麽的，很少有人還用原來的名字。所以妳問的話，除了問到他本人，恐怕其他人都很難有印象。”
　　“我相信，壹定能找到的。”顧老頭用手輕輕叩了幾下桌子：“我現在感覺還能撐住，下午我自己問吧，妳們休息壹下。”
　　這種運動量對王堅來說那就跟玩似的，不過張曼婷可就吃不消了，她現在臉色相當的差，如果下午還這麽在烈日下這麽折騰壹下午，可能這家夥得提前崩殂。
　　“這樣吧，下午曼婷妳去找地方休整壹下，我陪著他繼續找。”王堅倒了壹杯粗茶：“而且我師兄說在這能找到，那應該是真的能找到。”
　　“我爸壹直神神叨叨的啊，他說話不能全信的。”小嬈撇撇嘴：“我們昨晚把檔案庫翻了壹遍都沒有結果，他隨口說的怎麽可能有消息。”
　　顧老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壹個人起身默默地走到了門口，眼睛直勾勾地出神。外頭的土雞在悠閑地啄著米，旁邊壹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端著壹個小碗在那餵雞，午時的小村裏安靜祥和得很，不遠處偶爾能有幾聲狗吠傳來，讓人都不忍心大聲高呼打破這種寧靜。
　　“我小時候也是這樣，我娘在屋裏做飯，我在門口餵雞。那時候翠翠就住在我家旁邊，她總是不睡午覺偷偷跑來找我玩，我還記得她脆生生地叫著哥哥，然後讓我幫她編花環。”顧老頭臉上露出壹種恬靜的笑容，眼神慢悠悠地跟著記憶延伸到了天邊，嘴邊說著，手上還比劃著：“當時她就跟這個小丫頭這麽高，眼睛可大了，忽閃忽閃的。”
　　“行了，妳在那回味啥？”王堅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煙。”
　　小嬈皺著眉頭看了王堅壹眼，對他這種毫無浪漫主義色彩的對白相當不爽。昨天他們在找資料的時候，老頭已經把事情原本地都說了壹遍，這可把同是女孩的小嬈給感動壞了，這是多麽壹出夢幻浪漫的故事，光靠自己腦補就能補成壹出小說，雖然她也對這個老頭的不辭而別感到憤慨，但是更多的卻是對美好結局的憧憬。
　　可老王卻不壹樣，他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如果這個老頭在離開之後沒幾年想起補償的話，說不定王堅還能高看他幾眼，可這壹晃五十年，死到臨頭了才想起家鄉還有這麽個跟自己青梅竹馬、忠貞不渝的女孩，這找到跟沒找到又有什麽區別？哪怕再願意等的人也早就心如死灰了，說不定現在人家兒孫滿堂，天倫無比了，這突然跑回來，不是給別人添堵就是給自己添堵，這何必呢。
　　要不是真的不忍心張曼婷這個小丫頭失望，王堅寧可吃鍵盤吃手機也絕對不會幹這種冤孽的事情。
　　坐在外頭的樹蔭下，老王看著那個餵雞的小丫頭，突然覺得這個姑娘還真挺厲害的，自己雖然不算什麽兇神惡煞，但是嚇唬小孩還是足夠的，可這個小丫頭居然在他坐在旁邊之後，只是擡頭看了壹眼就繼續幹自己的事去了，似乎根本沒把王堅這個兇神放在眼裏似的。
　　“妳叫什麽名字啊？”王堅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幾歲了。”
　　小丫頭皺著眉頭躲開了王堅的手，然後也不回答他，氣呼呼地跑到另外壹頭去了。而王堅這閑到蛋疼的家夥居然不依不饒地追了過去，捏著她的臉問道：“妳不說是吧，不說我可就把妳賣掉去。”
　　“妳才不敢呢。”小丫頭白了王堅壹眼，奶聲奶氣地說道：“妳擋著我了！我要餵雞呢。”
　　“那妳告訴我，妳叫什麽名字。不然我不讓開。”
　　“妳真討厭，幼兒園的阿姨說，碰到不認識的人不能跟他說話。”小丫頭彎彎的眉毛翹翹的鼻子全部都皺了起來：“不過我覺得妳長得不像壞人，我告訴妳好了。我叫李新，新是新新的新。”
　　“那妳幾歲了。”
　　問到這個時候，小姑娘把手上的簸箕壹扔，飛快地跑到了壹旁的小房間裏，壹邊跑還壹邊驚恐地大叫：“姥爺姥爺！有人要勾搭我！”
　　王堅摸著臉壹頭霧水，半晌沒反應過來，而等他反應過來之後，他臉都紅了，這名聲傳出去的話，自己恐怕只能投江自盡以證清白了。
　　而隨著她的呼喚，壹個穿著簡單白背心的老頭慢悠悠地從裏頭拿著壹個收音機走了出來並被這小丫頭撞了個滿懷。
　　“哎喲喲……新新吶，妳太重了，姥爺抱不動了。”
　　“不行！姥爺妳不許說我重，要說我很輕很輕的。”
　　“行行，我家新新身輕如燕。”
　　聽到這段對話的王堅，頓感溫馨，咧開嘴就在旁邊笑著。而老頭帶著小丫頭緩緩走到王堅這邊，笑著說：“外鄉來玩的吧？小丫頭鬧騰，別見怪啊！”
　　“她超可愛，也很聰明。”
　　這老頭壹聽外孫女被誇了，嘴都樂歪了，連連說道：“聰明，聰明著呢，四裏八鄉都誇她聰明。”
　　而小丫頭顯然不待見王堅，氣哼哼地把頭扭向壹邊堅決不搭理王堅這個招惹了很多姑娘喜歡的帥男人。
　　“妳們這是從哪來啊？”老頭慢悠悠地關上了收音機，動作似乎跟這寧靜小村的節奏合二為壹，慢卻不讓人感到心焦：“這地方可沒啥好玩的。”
　　“我們是來找人的。”王堅指了指門裏的那個老頭，哼了壹聲：“來找舊情人的。”
　　“哎喲！這事兒啊！”這老頭壹聽有這八卦，當時就歡騰起來了：“妳給等著啊，我去找幾個老夥計來幫著合計合計。”
　　說完，他把手上的小丫頭放在了地上，拍了拍她的屁股對她說道：“去把姨姥姥和妳爺爺都叫來。”
　　“不用這麽麻煩了……我們自己找找吧。”
　　“別別別，這遠來就是客，能幫就幫著點。”
　　說實話，這裏的風土人情還真是有點出乎王堅的意料，現在真的很少有這麽純粹淳樸的民風的，要知道王堅家鄉那個村子可都是見誰壹副奸詐相。當然……這也可能是他們都提防著王三爺的結果。
　　不多壹會兒，這伶俐的小丫頭就拽著兩個看上去同樣閑得沒事幹的老頭老太太走了過來，然後遠遠地就指著王堅，壹臉壞壞地說著什麽。
　　而見這倆人來了，最開始的那個老頭連忙迎上去：“走走，這有個找老情人兒的，來給瞅瞅。”
　　看到他們三個滿臉振奮的樣子，王堅壹下子就了解他們為啥這麽上心了，合轍弄了半天是排解寂寞來了……
　　不過麽，從他們的年齡上來看的話，這幾個人說不定還真能知道點什麽。所以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王堅把他們引見給了顧老頭。
　　有人說三個女人壹臺戲，其實三個老頭加壹老太太也照樣能出壹場好戲。這三個人雖然都不是程家屯的，但是卻能知道程家屯的事，而且也認識那裏的人，所以壹時之間跟這顧老頭討論了個熱火朝天。
　　這弄得吃完了飯的王堅只能蹲在門口陪著那個機靈的小姑娘餵雞，還被那小妹子從上到下給查了壹遍戶口，而最後王堅深深地被那小妹兒的壹句“妳是農村戶口，怕是娶不上城裏媳婦兒了”給刺碎了心……
　　“走了，出發。”小嬈從裏頭出來之後朝王堅揚了揚下巴：“他們說最東邊有個林場，林場的護林員就是從程家屯來的，他肯定知道。”
　　“最東邊……”王堅看了看小嬈：“妳現在還不信妳爸的話啊？”
　　“他肯定是蒙的啦。”小嬈搖搖頭：“我還是相信科學壹點。”
　　王堅嘆了口氣，也不願意跟她爭了，要是小金在這，肯定能用辯證思維把她這個盲目唯物論給辯得體無完膚，科學真心不是萬能的……至少王堅自己就可以證明，畢竟沒點神妙的東西，人怎麽泡泡澡就成外星人了呢，是吧……
　　帶著顧老頭來到了林場，七轉八轉之後，在壹片鳥語花香中找到了林中的那棟小屋，紅磚青瓦的，還有個院子，院裏趴著壹只大黃狗還種著菜養著豬和雞，看上去倒是頗為讓人神往。
　　到了門口之後，顧老頭顫抖著手輕輕叩了叩門，接著裏頭傳來壹聲悶悶的且沙啞的聲音：“誰啊？”
　　“問路的。”顧老頭在外頭應了壹聲：“老夥計開開門唄。”
　　不久，大門吱嘎壹聲打開了，壹個跟顧老頭年紀相仿的老頭走了出來，他有些駝背，壹只眼睛斜飄著不動彈，而另外壹只眼睛卻在王堅壹行人的身上轉來轉去。
　　“找誰？”
　　顧老頭楞了楞，然後用極度顫抖的聲音問道：“妳……妳……妳是順子！”
　　“順子？”護林員也是壹蒙，然後喃喃自語道：“好多年沒人這麽叫我了，妳誰啊？幹哈啊？”
　　“我是狗蛋！狗蛋啊！”
　　狗蛋……多麽典型的鄉土氣息的名稱，這種濃郁的鄉土氣息甚至掩蓋住了王堅那個王三兒的諢名，當真可謂是鄉土界的典範。
　　“狗蛋……狗蛋……”護林員似乎在腦子裏翻騰著這個熟悉的名字，而過了壹會兒，他似乎是想起來了，但是表情轉瞬就變得憤怒了起來，揚起拳頭沖著顧老頭就揮過來了：“妳個狗日的雜種！”
　　王堅連忙幫顧老頭接下了這壹拳，要知道雖然這顧老頭的確該挨揍，可他現在基本就相當於壹個活死人……要真是這壹拳把他這口氣給打散了，別說七天了，七小時他都活不過去。
　　而接下拳頭之後，王堅連忙打圓場：“他還有六天能活了，不勞您動手了。”
　　護林員順子冷哼了壹聲，收回了手：“滾蛋，我不想看見妳這狗雜種。”
　　要是放在二三十年前，甚至十年前，顧老頭這爭強好勝的脾氣肯定得跟他幹上壹場，可現在麽，壹個人在鬼門關上轉悠上壹圈之後，這哪還有性子壹說。
　　他當時撲通壹下就給跪下了，然後帶著哭腔說：“順子，當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妳打我壹頓吧……妳就打我壹頓吧……”
　　“打妳？打妳這雜種臟了爺爺的手！”順子轉身就要離開：“給我滾。”
　　不過顯然，顧老頭好不容易看到壹個認識的並且知道情況的人，他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於是他也不站起來，就這麽跪在地上用孱弱的身子死死頂住大門：“順子……順子，我快不行了，妳就讓我去看壹眼秀兒吧！”
　　“妳還有臉提她？”
　　而王堅嘆了口氣，走上前在順子耳邊小聲說道：“他真的還只有六天可以活了。您就當行善積德了，別讓他死不瞑目。”
　　王堅這麽壹勸，這順子倒也不再為難了，雖然仍然是鐵青著臉，但卻還是讓過了身子，把王堅他們讓進了房間。
　　這房間並不大，裏頭也都是些居家的東西，壹臺小電視，壹臺收音機和壹臺電風扇基本上就是全部的家用電器了，樸素而自然。
　　王堅他們進屋之後，顧老頭明顯已經泣不成聲了，而老順子則坐在床頭啪嗒啪嗒地抽著煙鬥，場面壹片死寂。
　　“順子，當年……”
　　“別跟我提當年！”
　　看到他們這麽慪氣，王堅試著去了解了壹下這裏頭的根源，這壹打聽可是不得了。原來這順子跟狗蛋當年都喜歡小妹秀兒，但是顯然秀兒喜歡的是顧老頭，這裏頭的東西細說起來足足得要個三天三夜。
　　不過哪怕是簡單地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足夠王堅這幫子年輕後輩感嘆了，這特麽誰沒年輕過……感情現在這纏綿悱惻要死要活的愛情故事，跟這幫土都埋到脖子的大爺大媽們壹比，那就是個渣渣，人家隨便扯點故事出來都足夠改編成暢銷小說了，而且甚至於小說的精彩程度都比不上這真實場景還原。
　　“妳來是要幹啥？找秀兒？妳有啥資格找她呀。”
　　“我錯了……真的錯了。”顧老頭低著頭喃喃自語：“我只想親口跟她說聲對不起。”
　　“去妳奶奶的對不起，妳把人肚子鬧大了沒事，可妳他娘的人去哪了？秀兒是瞎了眼才看上了妳！”順子說道這的時候渾濁的老眼也是壹片緋紅：“我壹爬犁打死妳！”
　　“行！妳告訴我秀兒現在在哪，妳想怎麽樣都行！”顧老頭咬了咬牙：“我想見她壹面。”
　　“她不想見妳。”
　　顧老頭的腦袋深深地耷拉了下來，喃喃地道：“那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妳還敢提孩子的事？我說妳他娘的怎麽就不死在外頭，啊？妳怎麽不死啊！”
　　“是……我真該死，順子……我求求妳了。”
　　“求我？求我有啥用，人家不想見妳！”順子冷哼壹聲：“秀兒跟孩子現在都特別好，人家兒孫滿堂了！妳滾蛋吧妳。”
　　“真……真的？”顧老頭眼睛瞪得老大：“他們真……真的好？是男孩還是女孩？”
　　“幹妳屁事！”
　　“我……我有錢，我有好多錢。我這麽多年在外頭賺了可多可多的錢了，我全給他娘倆！”
　　“留著買草紙燒給自己吧，誰稀罕妳那破錢！”
　　看著這倆老頭壹來壹回，王堅真心是覺得這個老順子真性情，雖然長得沒有顧老頭好看，但是這剛烈性子讓王堅甚是佩服，如果當年秀兒真的選了他而不是顧老頭的話，恐怕就沒了這麽多波折。
　　“聽見沒，妳以後選老公，別挑好看的。”王堅趁機教育起了張曼婷：“好看不中用。”
　　“王老師……怎麽哪都有妳的事……”張曼婷歪著腦袋：“誰敢要我呢，我又不好看，還有病。”
　　而這時不知道顧老頭又怎麽刺激到老順子了，他拍案而起：“妳他媽要看！好，老子就帶妳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