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

天子

历史军事

桃花村。   正是春季,靡靡细雨纠缠不休。   村如其名,村前村后各家院落以及周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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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九章 进退维谷

寒门状元 by 天子

2020-1-13 19:23

张苑和江彬心里都有鬼,所以在见到朱厚照前,都想把责任推给对方,进皇帐面圣时都在琢磨说辞。

朱厚照并不知晓前线的情况,将二人叫来后,按部就班地问问题,上来并没有直接问责之意。

张苑正要抢白,江彬先一步说道。

“陛下,刚得到消息,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相继失守,叛军已扼守鄱阳湖水道,随时可以领兵顺江而下……”

张苑一怔,不解地望了江彬一眼,转瞬便明白过来。

反正朱厚照不知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被破的消息,自然也就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发生的事情,此时奏报并不晚,前提是不能跟朱厚照讲述细节。

朱厚照闻言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才几天时间,两个府就沦陷了?九江府和前面南康府的官员都是吃屎长大的吗?”

张苑跟江彬一样,都低下头不言语,小拧子则赶紧劝说:“陛下息怒。”

朱厚照一把将小拧子推开,怒不可遏地道:“朕领兵平乱,正在兴头,可结果倒好,走到半道,九江府城已经被破……哦对了,九江府和前面南康府的城池是被叛军攻陷,还是官员开城投降的?”

朱厚照问问题时打量江彬,江彬没给张苑说话的机会,直接道:“乃是城破,所有官员均自缢报国……”

“唉!”

朱厚照的愤怒瞬间消弭不见,良久后才幽幽叹了口气,“一群没用的东西,从南昌府到九江府,沿途那么多城池,居然被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最后连湖口县城都沦陷了……不过到底是因为朕赶路慢了,本来说三天时间就到,结果现在都过去五六天了,依然还在赶路途中。如果三天到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到最后,皇帝居然自责起来,让江彬意料不到。

朱厚照道:“现在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两座江口要隘失守,鄱阳湖水道沿线城塞应该全都失守了吧?”

江彬回道:“尚未得知具体情况,不过想来……大致情形确实如此!”

在具体问题上,江彬回答得滴水不漏,如此还显得正德皇帝很有预见性,算是变相地进行恭维。

朱厚照很是着急,负手来回踱步,半天后自言自语道:“那现在再继续往前走就不那么合适了……叛军整顿兵马,囤积重兵于湖口,防止朕统领的大军将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夺回来,甚至他们可能派出战船,跟我们在大江上作战……这江水上交战很容易发生意外,朕不能冒这个险。”

对于朱厚照的“谨慎”,张苑和江彬心里都在发怵,虽然朱厚照一直坚持御驾亲征,但真正上战场第一线作战,作为皇帝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躲避。

涉及江上作战,皇帝就算不冲锋陷阵在前,也会有危险,这也跟朱厚照不相信眼前这帮人有直接关系。

如果是沈溪领兵,朱厚照自然是底气十足,恐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叫嚣着要给叛军好看;但问题是现在是他亲自指挥,对于手里掌握的船只性能如何,官兵有无水战能力一无所知,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下,他首先要考虑保全的就是自己的小命。

在朱厚照心目中,战争可以失败,但小命不能丢,他是皇帝,拥有大好江山,失去一隅之地断不至于影响社稷稳定,以后有的是机会打胜仗。

江彬道:“陛下,您看现在当如何是好?”

朱厚照皱眉:“不应该由你们来为朕出谋献策吗?张苑,你怎么看?”

张苑不由暗自叫苦:“刚才不问我,现在涉及撤兵或者想要退缩时,就想起我来了?早知道的话,我先来禀明战况,或许能趁机告江彬一状。”

张苑恭敬地回道:“陛下,为安稳计,此时回兵安庆府最为妥当,安庆府城怀宁素有‘大江咽喉’之美誉,易守难攻,自大明开国以来城池经过多次修整,坚固异常,非常适合屯驻兵马,就算贼寇来犯,我军现有兵马也足以保证城塞不失。”

没等朱厚照表态,江彬便出言攻讦:“张公公,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现在大军已过黄石矶、东流和望江,距离九江府只有一步之遥,就此折返的话,岂不会被天下人耻笑,又如何表明陛下平定叛乱的勇气和决心?”

本来朱厚照听了张苑的意见,赞同之至。

先撤到安庆府城集宁这样的大城市,至少保个太平,而且朱厚照这几天连续坐船的确累了,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短时间内不用挪窝。小地方休整不合适,而安庆府物产富饶,经济发达,乃是最适合的行在驻地。

但在江彬发言后,朱厚照突然有了顾虑,开始为自己的面子考虑。

一开始那么大的阵仗,兴师动众,出动十万大军誓平宁王之乱,结果才走了一半路,并非是进军途中就地驻扎,而是选择半道折返,不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他怕宁王,双方还没接战他已经落于下风?

朱厚照心中犹豫,一时间没答话。

而旁边张苑已跟江彬争起来,气呼呼地质问:“现在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均宣告失守,宁王有心谋反的话手里肯定掌握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此时必然趁机出大江,对我船队形成巨大威胁!”

“我军是逆流行军,敌人却是顺流而下,还未开战我军就已落于下风,不说别的,两军相遇时,他们只需把一些没用的船只点上火,顺风顺水飘向我们,我们就会阵脚大乱,一个不好就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三国时赤壁之战的经验教训你不吸取吗?”

“既然我军在战略上已处于被动,此时不退更待何时?顾全脸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一定要先保证陛下安全,之前选择速战速决,乃是要把握战机,但问题是现在战机已失去,就该及时改变策略,稳扎稳打……退兵安庆府城集宁乃当前最好选择。”

张苑说得头头是道,每一条都说到正德皇帝心坎儿里去了,朱厚照听到这些话后,虽然没明确表态,却频频点头,已倾向听取张苑的意见。

江彬依然不肯认输,据理力争:“陛下,现在逆王所部刚攻下九江府城德化和湖口县城,必然立足未稳,急于肃清内部隐患,若此时我们杀过去,或许可以趁机收复失地,将逆王兵马打回去……”

张苑打断江彬的话,大喝一声:“就算想要出奇兵也不是你这样用的……陛下御驾亲征,安稳最为重要,若出事谁能负责?”

江彬反驳道:“此乃兵法,并非出奇兵。逆王拥有水军,完全是出自你的臆想,事前根本没有任何消息证明逆王手里拥有船队……如今水上优势尽在我手,逆王只能占据陆地固守,我们拥有进攻的主动权,先试探性进攻,若遭遇失败再撤兵也不迟……”

两个完全不知兵的人,面红耳赤展开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个不亦乐乎,偏偏朱厚照还不制止。

小拧子在旁看了不由干着急,却没什么好办法。

最后江彬态度坚决:“陛下,三军将士闻听逆王派兵攻占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同仇敌忾,激愤之下誓平逆王,此时正是上下一心时,陛下不应听张公公退兵之策。”

张苑咬牙切齿地瞪着江彬,最后委屈地看向朱厚照:“陛下……”

“够了!”

朱厚照突然冷喝一声。

江彬和张苑顿时缄口不言,等待朱厚照做出最后决断。

朱厚照道:“现在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刚失陷,敌情不明,如此便撤兵,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不如先在岸上驻扎两日,安营扎寨,同时派出斥候前去九江府调查情况,若发现宁王兵马军心涣散,士气不振,则继续出兵,反之……则伺机而动!”

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朱厚照没提出撤兵的选项,但其实“伺机而动”就是撤退,对于这一点江彬和张苑都能听懂。

朱厚照表态后,江彬和张苑都不敢再进言。

朱厚照嘴里小声嘀咕:“早知道的话,就该问问沈尚书的意思,何至于此啊……不过好像问了也是白问,朕自打领兵以来,几时准时准点过?就算有万全的计划也形同摆设……”

正德皇帝也知道自己有多不靠谱,每次领兵都因吃喝玩乐、惧怕辛苦等原因而导致行军迟缓,战机一再被延误,当初领军前往宣府时他就有这方面的觉悟,这次逆水行舟,他坐在船上无所事事,想的难免多一些,感受也就更为直接和真切。

……

……

张苑和江彬出了朱厚照的帐篷,依然怒瞪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就掐架的趋势。

小拧子跟着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互不相让的两人道:“陛下的话你们没听到?杵在这里作甚?赶紧安排兵马于江边驻扎。”

江彬生气地道:“不劳拧公公提醒,现在逆王兵马根本无一战之力,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就是此贼耽误正事,可恼可恨!”

张苑不屑一顾地道:“无一战之力可以连取南昌、南康和九江三府?说不一定现在连饶州府都沦陷了……你真的懂兵?”

江彬冷笑不已:“本将乃世袭军职,却不知张公公出自何处?”

“你……”

张苑又怒视江彬。

小拧子着急地道:“两位,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宁王叛乱,现在已是火烧眉毛了,怎么两位还有心思在这里吵吵不休?陛下安危大于一切,就算此番不能平定江西又如何?不是还有沈大人在么?沈大人出马,宁王叛乱很快就会平息,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拧子提到沈溪,非但张苑,就连江彬脸色也很难看。

他们都很清楚,以往遭遇战乱,或者战事不利时,只要沈溪出马一定能解决,而且绝对是兵不血刃,此前朱厚照在宣府犯了那么多错误,最后居然神奇地让沈溪强行给找补回来。

如果朱厚照临阵退缩,下旨让沈溪前来领军,相信宁王之乱在一两个月内就会平息,关键是看朱厚照是否放得下面子,还有就是他想不想赚取亲临战场杀敌的军功。

张苑道:“咱家奉皇命办事,不会跟小人一般见识……告辞了……”

说完,张苑带着早就等候在外面的李兴离开。

江彬却没急着走,先对皇帐前那帮侍卫详细交待清楚,没有他的准允,任何人都不能见驾,如此也是防止张苑到朱厚照跟前告状。

……

……

宁王派兵攻占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的消息,随后不到一个时辰已传遍全军。

本来是暗地里悄悄传播,现在已可正大光明拿来讨论。

同时朱厚照的军令也下达军中,兵马原地驻扎,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合适,毕竟涉及到皇帝安全,不冒进也不仓皇撤退,先看清楚形势,按照道理讲没有错。

不过在王陵之和刘序的私下议论中,朱厚照这回走了一步昏招。

“既不进军彭泽,又不退守安庆,哪怕到长江南岸的马当山构筑防线也可以啊……陛下决定在此驻扎是何意?”

刘序看着手头沈溪下发的大江地势图,连连摇头。

刘序虽然不是什么谋士,但跟沈溪不是一天两天,对于行军打仗的东西有自己的思考,沈溪一直都在给他们出谋划策的机会,以此来锻炼他们独立带兵的能力……虽然大部分策略没有被采纳,但眼界确实开阔了。

现在朱厚照屯驻平坦的江边野外,无险可守,在刘序看来就是一步彻头彻尾的昏招。

王陵之道:“或许陛下是想在这里等候沈大人的意见吧……不过这里距离南京有点远,若是等候援军的话……可能时间上赶不及,其实不如直接撤回安庆。安庆府城池坚固,足以保证陛下的安全。”

刘序点头道:“应该及时跟陛下进言才是……现在就怕宁王所部来势汹汹,到时我们驻扎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容易出大乱子!”

……

……

朱厚照于江边平坦的旷野驻兵,看起来高明,却跟当年英宗征讨瓦剌人的境况非常相似。

都是高调出兵,也都志得意满,却也都是在半途得知敌人兵锋强盛临时改变策略,英宗选择的是撤兵,最后被困土木堡,把自己都赔进去了。而朱厚照好面子,选择暂时不撤退,也无异于是在为自己挖坑。

王陵之和刘序发现皇帝下达的命令不对劲时,赶紧想办法给沈溪送信,但这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想把消息传递出去不那么容易。

此时沈溪远在新城,却比朱厚照更早知道宁王攻破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的消息。

沈溪没去想朱厚照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好像这件事跟他没多大关系,此时的他正沉迷于“酒色”之中。

华灯初上,马怜所住宅院内,竹笙吹奏出的曲调分外悦耳。

明亮的电灯灯光下,一群舞女正在表演精心排练过的歌舞,莺莺燕燕很是赏心悦目。

沈溪是这大厅中唯一的客人,他面前摆放着精美的菜肴,杯盏里酒香四溢,他好像陶醉于优美的曲调和绚烂华丽的舞蹈中,眼睛微眯,神情迷醉。

在这里,沈溪不需要在意外面的纷纷扰扰,无论是前线战报,又或者国家大事,都跟他无关。

马怜在大厅中间领舞,舞姿极为撩人,连续高强度的动作后,脖颈间隐现汗珠,等曲调进入尾声,其他舞女还在表演时,她来到沈溪面前,在铺设有地暖的木地板上跪坐下来,恭敬地为沈溪斟酒。

马怜跟惠娘、李衿不同,见到沈溪的机会很少,她也清楚每次沈溪过来的目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在别的方面帮不到沈溪,于是只单纯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

“很好。”

一曲舞曲结束,沈溪拍掌叫好,六名舞女弯腰行礼后往后堂去了,准备下一场表演。

沈溪的评价非常简单,看起来很是敷衍,但马怜却知道沈溪是真心喜欢她的安排。

马怜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就怕主子不喜欢呢……上次主子来的时候,其中几个丫头没到来,刚才表演的六个人里边有两个是新人,姿色上乘,可惜身子没完全长开,或许得养些日子才能让主子满意……”

沈溪知道是怎么回事,此番回到新城,马昂一直都在他身边做事。

或许是马昂感受到自己被沈溪冷落,赶紧跟富商韩乙商议,在江南找了不少美女给沈溪送来。

旁人拼命巴结皇帝,韩乙和马昂却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于沈溪一身,所以他们把金银珠宝乃至酒色财气的东西通通送到沈溪跟前,沈溪知道贸然拒绝的话只会让二人离心离德,干脆送到马怜院子。

马怜知情识趣,没有通常女人的妒忌和小心眼儿,她没有觉得这些女人的到来对她的地位存在威胁,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有这院子对沈溪保持足够的吸引力,沈溪才会多过来消遣,否则她会被冷落,甚至将来是否能见到沈溪都难说。

沈溪道:“还是你有心……”

马怜没想到沈溪会如此满意,脸上带着稍微的羞喜:“能为主子做点事,奴甚是欣慰……这些丫头年岁大的十七八,小的十三四,有的已长成,有的还是小花骨朵,却不知主子是否有中意的?让她们先过来陪主子喝喝酒,说说话,回头带进房里便是。”

沈溪见马怜说话时粉颊飞红,宛若小家碧玉,不由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不是跟你说过,不需要在这上面下太多工夫吗?为何又安排了?”

马怜虽然被沈溪抬起头,却不敢跟沈溪对视,分外羞涩:“送到这院子,便是主子的人,哪怕主子觉得没什么必要,这些丫头也能为主子暖暖被窝,做一些贴心的事,还能服侍主子起居更衣。其实她们会的东西很多,只是主子没见识过罢了。”

沈溪很清楚马怜说的是什么意思。

任何时代,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买卖,而美貌的女人一向为权贵喜欢。

大明承平已久,风气转向奢靡,江南民间尤其是扬州、苏州等地逐渐形成养瘦马的传统,有人专门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马昂的合作伙伴、受沈溪招揽的韩乙便精通此道,本来韩乙就是靠跟官府勾连才取得丰厚身家,至于如何贿赂,如何让官府中人网开一面,非常有经验。

至于这些女子,自小就接受系统地栽培,平生所学基本都是娱人的东西,至于如何伺候男子,她们或许比闺中妇人更有经验,只是缺乏实践罢了。

沈溪看着马怜道:“我从未见识过她们的本事……莫非你见识过了?”

“嗯。”

马怜轻轻点了点头,“闲着没事奴听她们说了一下,以前奴从来不知原来闺中有那么多花招……奴还是太任性,被主子惯坏了。”

在沈溪面前,马怜总把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上,以奴婢的身份对待这段感情和关系。

沈溪笑着将马怜揽过来,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道:“有你在,不就够了么?”

这下马怜更加害羞了,显然她从那些女子身上见识过的东西,让她很是羞涩,虽然她现在有了一定身份和地位,但始终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接触到的东西太少,到了江南,她才算大开眼界。

就在马怜羞得无地自容时,古琴和萧声又起,新的舞蹈表演又开始了。

第二五五〇章 只怕小人言

次日一大早,沈溪将唐寅叫到官衙,此时唐寅已知晓皇帝带兵驻扎长江北岸临江之地的消息。

没有外人在场,唐寅便无所顾忌,径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是临时起意驻兵?还是准备养精蓄锐后继续用兵?难道就不怕宁王领军渡江杀来?”

沈溪对这消息并不感冒,反问道:“宁王兵马这会儿不是还没出江西地界么?”

唐寅苦笑:“以沈尚书见地,不会认为如此用兵是正确的吧?这样很容易遭致叛军攻击,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行事瞻前顾后,本来占据的优势会迅速消弭,一旦兵败,陛下怕是很难回南京吧?”

沈溪道:“伯虎兄看来很着紧这件事……陛下不带你随身参谋军机,实在可惜。”

“沈大人言笑了,陛下哪里将在下放到眼里过?”

唐寅听出沈溪语气中蕴含有奚落的意思,赶紧解释道:“在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有差错的话,便当在下没提过……却不知陛下此举是否跟沈尚书提前商议过?”

沈溪抬起头看着唐寅,微微摇头:“未曾有任何商议……从离开新城之日起,陛下便没有跟我联系过,这一点你是知晓的。”

“那就问题大了……”

唐寅非常紧张,赶忙问道,“沈尚书如何看待陛下决策?”

沈溪再次摇头:“我怎么看待不要紧,问题的关键是陛下是否能听进别人的意见……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九江府城和湖口两座江防要塞失守,陛下最佳的选择莫过于引兵回安庆。”

“其实继续进军,依靠朝廷兵马暂时拥有的水上优势,威逼湖口,把叛军水军堵在鄱阳湖里,同时迫使宁王兵马分兵驻防南岸,为后续兵马到来赢得宝贵的时间;又或者干脆泊靠长江南岸,驻扎马当镇或者彭泽县城均可,只要等到陆路兵马赶到,便能以绝对兵力优势碾压对手……”

“现在陛下选择了最危险的应对方式,除了自身驻步不前外,还把战略要地彭泽和马当拱手让给叛军,如此叛军可以自如地与朝廷兵马隔江对峙,逐步取得战略上的主动。”

唐寅一听便知沈溪也不支持朱厚照在长江北岸安营扎寨的决定,赶紧道:“沈尚书不上奏建议陛下撤兵么?”

沈溪叹道:“该上奏时,我自然会上奏……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陛下都未必会听。而且由我口中说出来,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不如静观其变。”

……

……

唐寅无法调遣沈溪,最多是提供一点意见,但显然沈溪不会采纳。

唐寅自嘲地笑一笑,然后便告辞离开……虽然他担忧皇帝安全,却也知道这场战事跟他关系不大,皇帝一门心思建功立业,生怕别人抢了他风头,连军事方面的权威沈溪都插不上话,他一介文臣能说什么?

接下来两日,新城风平浪静,没听说前线有战事发生,宁王在攻下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后便没了动静,似乎静待皇帝领兵上门。

等唐寅再次见到沈溪时,沈溪正在热火朝天的船厂视察。

唐寅主动过去问候,他急于了解前线的最新战况,觉得很可能有些重要情报未对外公开。

唐寅简单寒暄两句便发问:“沈尚书,不知陛下那边情况如何了?为何一直没听说前线开战?照理宁王拿下九江府城和湖口县城后,应第一时间调兵遣将,进攻陛下统领的兵马,以求速战速决……战事拖延下去对宁王太过不利。”

沈溪微微一笑:“宁王生性谨慎,或许是在担心什么,毕竟陛下手头有十万大军。”

唐寅立即出言纠正:“不是说两路人马加起来才有十万兵马么?听说还掺杂有大量巡检司兵马,那可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不能委以重任。倒是宁王叛军,连下数府,可谓兵强马壮。”

沈溪本来正在对工匠说及改进蒸汽机及造船工艺之事,闻言不由笑了笑,示意工匠继续做事,他带着唐寅往外走。

“陛下现在固然对宁王的情况一无所知,宁王何尝又能调查到陛下军中的真实情况?此番陛下领兵西进,可谓声势浩大,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宁王总不能拿一两万人马去江上跟陛下硬碰硬吧?”

唐寅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宁王手头才一两万人马?”

沈溪摇头:“宁王人马是不少,但真正能调动的有生力量却相当有限,刚刚占领的州府不需要派兵驻扎,征集粮草么?宁王出兵前,最看重的便是南昌周边府县归属,现在拿下来自然要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收买笼络人心,等稳定内部后再进兵。”

唐寅听了这话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此再好不过……只要叛军龟缩不出,那平息叛乱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沈溪摇摇头:“伯虎兄怎知宁王在得悉陛下军中情形后,不会铤而走险,派出水军跟陛下统领兵马交战呢?”

唐寅不开心了:“沈尚书,您有意见只管提便是,这兜兜转转的,在下已经无法判断宁王会作何选择。”

沈溪摊摊手:“你不知,难道我便知晓?我又非宁王腹中蛔虫……宁王作何选择,那是他的事情,至少现在前线一片风平浪静,接下来战事于何时何地发生,或许问问老天爷更有效。”

唐寅听出沈溪话中的敷衍之意,明白不可能再从沈溪口中得到更有用的讯息,当即道:“若是沈尚书有消息,尽可通知在下,在下……只是想参谋一二,对前线战事没什么实质性帮助,就是瞎操心罢了。”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唐寅见离开,脸上闪过一抹冷色。

……

……

不怪新城这边没得到任何消息,因为朱厚照军中确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在长江北岸驻扎两天,依然不清楚九江府的情况,朱厚照有些急了,但他没有想过回兵安庆,只是想确定是否有必要率领船队袭扰湖口,夺回沿江要隘。

“……陛下,江对岸出现了宁王斥候,证明彭泽县城和马当镇已为叛军攻占,九江府或已全境沦陷……昨晚有人混进营中纵火,好在被巡营官兵及时发现并制止,才避免一场大祸发生。”江彬呈报。

为了不让张苑接触皇帝,江彬煞费苦心,现在所有军情都由他来呈报,如此也显得他精明能干。

朱厚照道:“真是岂有此理,贼人竟敢放火烧营?简直活腻了!把人拉到营门前枭首,以正视听。”

“是,陛下。”

江彬行礼。

朱厚照再问:“九江府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南昌府周边府县莫非全都沦陷了?还有就是难道宁王从未考虑派出水军前来迎战么?这也太过风平浪静了吧?”

就在江彬准备回话时,朱厚照又开始自言自语:“这算不算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江彬对于朱厚照突然冒出的新名词有些意外,赶紧道:“陛下,现在各路人马都在往江西赶,想来宁王已吓得失了魂,不敢带兵出江西地界,而是一味固守城塞,妄图以逸待劳,跟朝廷作对。”

朱厚照摆了摆手:“你说得不对,既然宁王敢造反,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朕知道他的脾性,他是那种冲动易怒之人,年轻气盛,朕不信他能沉住气。”

江彬道:“陛下,微臣这两日听说一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朱厚照厉声道。

江彬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微臣听说,有人在江西散播谣言,说是陛下率五十万大军平叛,有意夸大其词;还有消息说魏国公所部没有遵照预定计划顺着长江南岸西进,而是到了太平府便折道向南,经宁国、徽州直插饶州府,进而一举拿下南昌城……这也是魏国公统领陆路兵马迟迟没有出现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这一遇到战事,就谣言满天飞,难道那些造谣的人就不看看地图吗?宁国府、徽州府都是山区,对行军极为不利,魏国公怎会如此不智?等等,这些消息是放给谁听的?”

江彬道:“回陛下的话,好像是说给叛军听的,但如今我军营地里也开始流传……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小道消息太多,所以宁王才没有着急派出兵马出江西,宁王也怕自己的老巢被端。”

朱厚照皱眉:“朕领军平乱,居然有人造谣生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江彬请示:“陛下,您看是否压制一下军中流言蜚语传播?”

朱厚照再次摆了摆手,皱眉分析:“仔细想来,若宁王怕老巢被端而不敢进兵,其实有这种可能……他最忌惮的人是沈尚书。沈尚书虽然不在军中,但余威犹存,宁王想谋朝篡位,这头得有多硬啊?”

江彬道:“陛下,宁王未必怕沈大人,若沈大人也生出反心……”

“未必你娘的头啊!”

朱厚照直接开骂了,“你不想想沈尚书这些年来立下的赫赫战功,区区一个宁王能说动他反叛?你说宁王要许诺给他如何好处,才能让沈尚书背叛朕、背叛朝廷?”

江彬想了想,摇头道:“沈大人乃国之栋梁,微臣从来都没有质疑过,不过沈大人到底是人,是人就会有野心,若宁王允诺与之平分江山当如何?之前听说宁王派了菊潭郡主去新城……”

有关菊潭郡主朱烨动向,至今没人告诉朱厚照,若非江彬提及,可能这件事永远不会为正德皇帝所知。

朱厚照脸色一紧:“菊潭郡主?她去找沈尚书作何?”

江彬一看有戏,继续道:“以微臣想来,这个节骨眼儿上菊潭郡主去见沈大人,定是商议谋逆之事……照理说沈大人应该不会接见才是,可现在却只听说菊潭郡主到了新城,却没听到其离开的消息,背后发生何事怕是只有沈大人自己才清楚。”

朱厚照本来对沈溪绝对信任,听不得别人说沈溪的不是。

但现在朱厚照却有了疑虑,朱烨去见沈溪会说什么?只要用脑子稍微琢磨一下,便知道是劝说沈溪附逆。

朱厚照连连摇头:“沈尚书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举,他一世英明难道想毁于一旦?这种事切不可乱说,赶紧调查九江府江防情况,不得有误!”

嘴上说对沈溪完全信任,甚至对菊潭郡主朱烨去新城抱理解态度,但江彬离开后,朱厚照脑中浮现的全都是这件事。

“菊潭郡主去见沈先生还能做何?无非是劝说他一起造反罢了!哦不对,也有可能是宁王在施展反间计,但为何沈先生没有把菊潭郡主拿下来?他知道朕领兵攻打谋逆的宁王,为何还对菊潭郡主如此客气?难道他就不怕别人多想?”

以前朱厚照在涉及沈溪的事情上很有主见,极少受人影响,但此时却很犹豫,尽管想继续信任沈溪,但作为帝王,贪生怕死又怕别人争夺他皇位,朝中还有宁王这样高举反旗的藩王存在,心态再也无法放平和。

“陛下,张公公求见。”就在朱厚照心里七上八下时,小拧子出现在他跟前,轻声奏禀。

朱厚照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小拧子出去传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张苑带进来,这跟江彬对皇帝的控制力度加强有关,若非小拧子通禀并拿到口谕,张苑根本就没有机会到皇帝跟前进言。

“陛下……”

张苑正要汇报他调查到的紧急军情,却被朱厚照伸手打断。

张苑有些意外,他不知朱厚照现在对江彬的信任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所有军情只需问江彬,而对其他人呈报的消息却漠不关心。

朱厚照单刀直入:“张苑,之前你可知沈尚书自海上凯旋后的情况?”

光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张苑没法理解其中蕴含深意,他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老奴有所听闻,沈尚书凯旋后一直留在新城,建设城池,制造船只,长江出海口地区如今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张苑没有说沈溪的坏话,他现在把江彬当作头号大敌,一旦感觉有危险,就记起沈溪是他的侄子,可以帮到他。

朱厚照脸色有些不悦:“朕且问你,沈尚书这些日子可有见过什么人?”

张苑就算再愚钝,也从这句话感受到朱厚照心中强烈的不满,他立即意识到可能跟菊潭郡主去见沈溪的事有关。

张苑琢磨开了:“不好,这件事陛下怎会知晓?听口气应该是才得悉,才会如此愤怒,估计是江彬那奸贼所为……我只能如实呈奏,才不会被陛下问责。”

张苑赶忙道:“陛下,老奴正要奏报,刚得到消息,说是菊潭郡主去过新城,但没见到沈尚书,铩羽而归。现在菊潭郡主取道浙江,经衢州府回江西,她现在行踪被东厂和锦衣卫严密监视,随时可以拿下。”

朱厚照稍微释怀,自言自语:“原来没会面……”

“陛下,沈大人应该没有接见菊潭郡主……听说菊潭郡主去新城,是想沈尚书帮忙劝说陛下放弃御驾亲征,上疏为宁王说情。”张苑道。

朱厚照冷笑不已:“放屁,这话放到半个月前说,朕还能相信,但现在宁王已公开举旗造反,这不是骗鬼吗?”

“是,是。可能宁王想延误陛下出兵时机,给他足够的准备和喘息机会,却未曾想沈大人早就洞悉宁王的阴谋,并未接见菊潭郡主,直接将其赶走。”张苑道。

朱厚照微微皱眉,对张苑表现出的态度迷惑不解……平时张苑总是喜欢告沈溪的状,而这次却帮沈溪说话。

朱厚照政治手腕不低,尤其对朝中大臣间的关系有着深刻理解,他之所以没将平庸的张苑按下去,便有让喜欢到处树敌的张苑制衡沈溪的意图,一旦结果跟他的预期不同,心里便觉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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