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武陽男

　　賈平安被送回了家中，隨行的郎中仔細診治了壹番，撫須道：“淋雨就淋雨吧，還冬日淋雨。冬日淋雨就淋雨吧，還打馬疾馳吹風……這……分明就是尋死！”
　　治不好弄死妳！緊隨老帥們趕回長安城的楊德利目露兇光，“可有法子？”
　　阿福人立而起，趴在床邊嚶嚶嚶的叫喚。
　　郎中不知道楊德利打的主意，依舊慢條斯理的道：“這少年陽氣足，身體壯實，罕見。老夫開些藥，煎給他喝幾日，保證活蹦亂跳，只是……”
　　郎中看著楊德利。
　　“只是什麽？”楊德利壹臉懵逼。
　　錢啊！
　　郎中伸手。
　　楊德利伸手……然後恍然大悟，“壹文都不少妳的。”
　　隨即就是開藥方、買藥。
　　晚些，賈平安被扶起來，噸噸噸！
　　好藥！
　　他打個嗝，覺得自己要死了。
　　隨後發汗，汗出如漿。
　　“這是寒氣出來了。”郎中贊道：“老夫的醫術果然了得，也就比藥王他老人家差些。”
　　藥王孫思邈，大名鼎鼎，但就是不樂意呆在長安城中。
　　當賈平安醒來時，覺得神清氣爽。
　　當然，虛弱感還有那麽壹丟丟。
　　郎中又來了，壹番查看，自信的道：“妥當了，明日就能下床出門。”
　　楊德利和他算錢，壹番感謝，郎中語重心長的道：“老夫在長安城中行醫多年，地位尊崇，怎會哄騙妳的錢？妳出去打聽打聽，某……”
　　外面有人敲門，阿福壹溜煙跑了出去。
　　呯！
　　房門被拍開，壹襲紅裙閃動。
　　“都進來！”
　　楊德利和郎中聞聲出來，就見到了高陽，以及壹溜郎中……
　　其中至少有三人是郎中見面要恭謹行弟子禮的老師傅。
　　這……就是受寒了而已，用得著這般大的陣仗嗎？
　　壹群郎中看著都不情不願的，高陽用小皮鞭指指屋裏，“去診治。”
　　郎中在邊上拱手，給幾個老師傅行禮，楊德利下意識的道：“誰的地位尊崇？”
　　郎中：“……”
　　誰出門不喜歡吹個牛逼？
　　打人不打臉啊！
　　賈平安覺得從未有過的寧靜和清醒，看著高陽進來，就微笑道：“某無礙，妳可還好？”
　　高陽聽到這話，莫名就覺得難受。
　　“我聽聞妳病了，就帶著他們來看看……”
　　壹群郎中磨磨蹭蹭的進來。
　　賈平安的心境被打破了。
　　滿頭黑線。
　　所謂同行是冤家，妳要請郎中來診治沒問題，可別壹網打盡啊！
　　他又不是什麽大佬，可以用會診的名義聚集這些郎中，所以……賓主都膈應。
　　高陽回身，握緊了小皮鞭，冷冷的道：“治好了賞，不好……”
　　“壹定好！壹定好！”
　　那些郎中馬上就露出了笑容，壹臉救死扶傷的慈悲。
　　賈平安不禁苦笑，心想竟然是小皮鞭的作用更大些？
　　壹番診治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風吹雨淋導致的寒氣入體。
　　“這藥……”
　　壹群老師傅拿著前面郎中的藥方琢磨了壹番，把量和方子調整了壹下，湊過去堆笑道：“公主，再無差錯了。”
　　大清早高陽就帶著人橫掃了長安城最出名的幾家醫館，把最出色的壹群郎中都弄了過來。這群郎中本以為是什麽絕癥，等壹看，真心想吐血。
　　不過是淋雨吹風發熱了，妳用得著這般大張旗鼓嗎？
　　但沒人敢嗶嗶，都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等候高陽的派遣。
　　高陽俯身，“妳覺著如何？”
　　“好了大半了。”昨夜發汗後，他就覺得輕松了許多。此刻若非是郎中不許下床，他定然要去親自收取賭註。
　　高陽擺擺手，示意郎中們趕緊走，“回頭去我那裏拿錢。”。
　　“不敢不敢。”那些郎中們如蒙大赦般的跑了。
　　“妳好生養病，對了，我下註賭妳贏的，也不知道贏了多少，這便去拿錢！”
　　高陽轉身出去，在出門時輕盈壹跳……隨即風風火火的走了。
　　賈平安這才想起了自己委托崔兄下的賭註。
　　發達了啊！
　　……
　　“輸了多少？”
　　王琦坐在角落裏，看著幾個權貴在發飆。
　　壹個男子顫聲道：“崔氏下註八千余貫，英國公的親戚下註壹萬三千貫……按照咱們的盤子，壹賠壹，還得有三成。”
　　就是壹賠壹點三。
　　當初大夥兒都覺得賈師傅不能解決這個千年難題，所以這盤口開的很有誘惑力，就想收割壹批韭菜。
　　“還有高陽公主……”男子的額頭見汗，“公主下了……三萬貫……”
　　幾個權貴眨巴著眼睛，“她下了誰？”
　　男子終於崩潰了，“她下了……賈平安贏。”
　　“噗！”
　　壹個權貴仰頭就噴出了壹口血。
　　第二個用力捶打著胸口，大聲咳嗽著。
　　第三個權貴的咽喉在湧動。
　　那個男子的聲音近乎於悲鳴，他拿著壹張紙，看了壹眼後，絕望的道：“其它零散的加起來也有上萬貫。咱們要賠崔氏壹萬四百貫，英國公那邊要賠壹萬六千九百貫，最多的是高陽公主那裏，要賠三萬九千貫……合起來八萬多貫。”
　　八萬多貫！
　　王琦覺得有人要賣褲衩了。
　　壹個權貴癱坐嚎哭，另外幾個也好不到哪去，大堂內陰風慘淡。
　　周醒進來了，見轉就從邊上繞了過來，附耳道：“王尚書，那賈平安的身子說是並無大礙。”
　　“禍害遺千年！”
　　王琦起身，“回去。”
　　這裏已經成了屠宰場，悲鳴聲讓人心煩意亂。
　　“那個賈平安……”
　　王琦走出正廳，覺得有些頭暈，“他難道真是得了異人的傳授？”
　　周醒點頭，“否則他哪裏知道這些？”
　　“不過他當場頂撞了陛下和宰相們，後患無窮。”王琦冷笑道：“某就等著看他的下場！”
　　咿律律！
　　二人出去，正好看到壹襲紅裙的高陽勒馬。
　　馬兒人立而起，雙蹄舞動著。
　　這個賤人！
　　王琦心中冷笑，側身讓開。
　　高陽下馬，壹手捏著小皮鞭，大步進來。
　　“我來拿贏的錢！”
　　裏面有人喊道：“郎君暈倒了！來人，來人吶！”
　　王琦淡淡的道：“這等人，不過是輸了些錢財，就要死要活的，如何能做大事？妳萬萬不可學了他們。”
　　周醒知道這話是培養之意，心中不禁狂喜，躬身道：“是。錢財去了再掙，人沒了，什麽都沒了。”
　　王琦贊賞的頷首。
　　前方有儀仗緩緩而來。
　　“這是……什麽意思？”王琦看了壹眼，“這是冊封的儀仗，誰要封爵了？去問問。”
　　周醒人面熟，認識其中的壹個侍衛，就靠過去大聲問道：“黃老大，這是去誰家？”
　　隨行的侍衛說道：“道德坊賈家。”
　　周醒只覺得腦子嗡的壹聲，“什麽意思？”
　　興許只是封個虛銜呢！比如說什麽雲騎尉，毛用沒有。
　　黃老大說道：“開國縣男。”
　　周醒站在那裏，呆呆的，直至儀仗過去才回身。
　　王琦緩緩過來，皺眉道：“每逢大事有靜氣，慌什麽？說說。”
　　周醒喃喃的道：“是賈平安。”
　　王琦壹怔，只覺得胸口那裏有熱流在湧動，“是什麽？”
　　“開國縣男。”
　　王琦的眼神有壹瞬黯然，然後微笑道：“皇帝……皇帝……我們回去。”
　　他邁出壹步，突然伸手搭在周醒的肩頭上，低聲道：“太陽大了些，某有些暈，架住某！”
　　周醒架住他，擡頭看了壹眼。
　　陽光還在天邊，被壹團烏雲擋住了。
　　這壹隊儀仗壹路到了道德坊，坊正姜融迎了進來，被儀仗的威嚴震懾，連話都不敢問。
　　到了賈家，姜融敲開門，壹把拽住準備撲出來的阿福，差點被撓了個滿臉花。
　　楊德利拉住了準備發飆的阿福，問道：“坊正可是有事？”
　　姜融側身讓開。
　　壹隊儀仗肅立在門外。
　　楊德利壹呆，然後拖著阿福就跑。
　　他跑進了臥裏，先把阿福丟進櫃子裏，然後喊道：“平安，宮中來人了。”
　　這是什麽意思？
　　賈平安心中忐忑，但強作鎮定的模樣下床出去。
　　壹番操作下來，他聽到了什麽……武陽縣男，有些懵。
　　今早他已經回憶起了昨日的事兒，昨日他發燒了，把心中的話都說了出來。記得皇帝面色鐵青吧，他還在想會引來什麽懲罰，沒想到竟然是封賞。
　　李哥……大氣，敞亮！
　　楊德利站在邊上也有些懵，他本就是個文盲，最近幾個月跟著表弟學了些，認識了不少字，但朝中的爵位體系卻壹竅不通。
　　“敢問……這什麽男……”
　　“武陽縣男，從五品上，食邑三百戶……武陽縣隸屬河北道前魏州，賈參軍十五封縣男，讓人羨煞！”
　　楊德利瞠目結舌，然後淚水滑落下來，哽咽道：“姑母……妳看看吶！姑母，妳看看平安，他封爵了，武陽縣男……姑母……”
　　賈平安已經清醒了，他笑著過去感謝傳達旨意的人，隨後去弄了些老賈家的特產肉幹作為禮物。
　　前腳送走傳旨的壹行人，後腳就聚攏了許多坊民。
　　“恭喜武陽男。”
　　姜融帶頭拱手，“道德坊以前沒有貴人，那些官吏也敢隨意欺淩咱們。如今有了武陽男，這便是天大的喜事，各家各戶出錢……咱們弄些酒菜，為武陽男賀！”
　　坊裏沒貴人，官吏就會肆無忌憚，普通百姓沒法把事情捅上去，還擔心事後的報復，所以只能選擇隱忍。
　　有了賈平安後，那些官吏再想肆無忌憚，得考慮壹下後果。
　　眾人都高聲應了。
　　賈平安卻不同意，“此事哪裏能讓街坊們出錢？表兄！”
　　楊德利上前，眼睛紅彤彤的。
　　“回頭多采買些酒菜，就在道德坊裏開席，請諸位街坊賞臉。”
　　為官先做人，在小區裏別壹天板著壹張欠債臉，否則那些街坊當面恭謹，背地裏卻會戳妳的脊梁骨。
　　“那多不好？”姜融看看人數，加起來壹百余了，“這花銷可不小。”
　　賈平安想到了讓崔建去下的賭註，哥不差錢啊！就正色道：“這是看不起某？”
　　姜融哪裏敢，“不敢不敢。”
　　賈平安朗聲道；“那今日就聽某的，表兄，去請了劉架幫忙采買，隨後就弄起來！”。
　　楊德利上馬就去，隨後劉架帶著十余人來了。
　　東西市都有為人辦酒席的團夥，妳尋了壹人來，剩下的事兒就不用管了。
　　酒菜弄好，壹個個碗裏倒滿了酒水，高舉起來。
　　“恭喜賈郎君！”
　　賈平安覺得武陽男這個稱呼有些古怪，就強烈要求街坊們依舊稱呼自己為賈郎君，可在大家的眼中，這便是他謙遜的標誌。
　　壹頓狂吃海喝，整個道德坊都沈浸在了歡喜之中。
　　崔建就在這個時候來了。
　　他帶來了讓楊德利瘋狂的錢財。
　　銅錢，金銀，綢緞……
　　各種都有。
　　馬車壹輛輛進去，隨後空空的出來。
　　“平安！”
　　老許帶著滾滾濃煙而來。
　　“老夫聽聞妳得罪了陛下，先前就進宮去求情，誰知道陛下神色古怪，讓老夫滾！”
　　許敬宗灰頭土臉的，等看到楊德利在收拾壹箱子綢緞時，就皺眉道：“要視錢財如糞土！”
　　回過頭，他揉揉阿福的頭頂，問道：“這是陛下賞賜的？”
　　“沒，賭贏的。”老賈家經此壹役後，算是成了長安城中的小富豪。
　　“賭贏的？”許敬宗最近比較忙，沒工夫去管外面的事兒。
　　“對。”賈平安想到了這壹場賭局，不禁覺得這便是老天爺送錢給自己花銷的，那群權貴竟然變成了自己的韭菜……
　　“那些人開盤賭某解決不了馬蹄損耗之事，壹賠十成三，某隨意下了些，贏了不少。據說公主下了三萬貫……嘖嘖！這下能贏三萬多貫，發財了。”
　　許敬宗呆滯……只覺得胸口那裏有些酸痛，難受的想捶打幾下。
　　“妳為何沒告訴老夫？”
　　這是撿錢的機會啊！竟然就這麽溜走了。
　　“某……回來時就被拉到了城外的軍營，下註都是委托崔氏去的……”
　　楊德利在邊上收拾綢緞，突然說道：“許公視錢財如糞土呢！定然不喜歡那些賭贏的錢。”
　　妳這個鐵憨憨！許敬宗心痛如絞，恨不能長嘯壹聲來紓解自己的郁悶，但人設啊……他微笑道：“是啊！”
　　他雙手背在身後，晚些轉身去看阿福，賈平安看到他後背的衣裳都被揪成了抹布。
　　心疼的許敬宗這次很幹脆，坐下後問道：“何時開飯。”
　　楊德利心情大好，“許公稍待。”
　　晚些，半只羊都被整治了上來，三人壹頓吃了個幹凈。
　　老許喝了些酒，心情極為高興，但想到了賭註，不禁暗自郁悶。晚些告辭時，楊德利送他出去，“許公慢走。”
　　“錢吶！”許敬宗牽著馬，仰天長嘆。
　　而在崔建家中，剛回到家中的崔建大笑著進了後院。
　　“娘子，哈哈哈哈！”
　　他的娘子出來，福身道：“夫君這般喜悅，可是有喜事？”
　　崔建伸手，似慢實快的握住了妻子的雙手，愉悅的道：“那日為夫讓妳用家中的錢財去下註，今日出結果了。”
　　“哦！”他的娘子想勸解他幾句不能賭博的道理，就想抽出手來，可……並無用處。
　　崔建看看左右，並無人在，就飛快的親了妻子的額頭壹下。
　　“夫君！”他的娘子羞紅了臉頰，但心中卻是甜絲絲的。
　　“果然是平安贏了，壹貫賠壹貫三，那日某讓妳去投……少說有壹千貫吧？這些可算是發財了。”
　　世家子弟也得吃飯，也得花銷啊！
　　所以崔建見妻子神色呆滯，就笑道：“這可是歡喜傻了？哈哈哈哈！”
　　他的妻子喃喃的道：“夫君，我只投了……壹百貫。”
　　心痛啊！
　　崔建心痛不已，只想捶胸頓足，但強笑道：“罷了，這便是沒這個運氣。”
　　轉念壹想，他又樂觀了起來，“那也能掙壹百余貫，不錯不錯，好歹能打些好酒，吃些好羊肉。”
　　“夫君……”
　　“何事？”崔建覺得自己的心胸真的很寬闊。
　　“那壹百貫……我投了賈平安輸。”
　　崔建松開手：“……”
　　……
　　隨後傳來消息，皇帝出壹萬貫，以後宮的名義出了五千貫，加上賞賜賈平安的壹萬貫，兩萬五千貫都撥了下去，從長安往外蔓延，設立收養孤老的養濟院。
　　“就叫做養濟院，兄長，某聽他們說，憑這個，妳就能青史留名。”
　　李敬業帶來了老李家的感謝——三馬車的禮物。
　　財大氣粗啊！
　　“家裏這次得了好些錢財，阿翁讓人壹馬車壹馬車的拉，不許壹次進家。”
　　這是減竈法，老李不愧是名將，果然厲害。
　　“阿翁給了某壹百貫，讓某出來玩耍。”李敬業突然想起了壹件事，“兄長，那人還殺不殺了？”
　　“當然要殺，不過且等等。”賈平安知道自己現在處於風口浪尖上，出門容易被盯著。
　　“不過兄長，妳們還租地方住？”李敬業看著老賈家，覺得……“兄長，阿翁說妳掙了數千貫，怎地還這般摳門？”
　　是啊！
　　為嘛還租房子住？
　　這個宅子是百騎的，以後賈平安調走了，那還得搬家。
　　按照大唐的規矩，他和表兄二人能分配宅基地，自家建造宅子。
　　賈平安隨後就去了百騎。
　　“武陽男，哈哈哈哈！”
　　回到百騎又是壹番熱鬧，許下了請客去五香樓三次後，賈平安才得以脫身。
　　“那個宅子……妳覺著妳住過了，咱們百騎的人還能住進去？”唐旭搖頭。
　　邵鵬笑道：“妳是縣男，誰敢收那宅子？妳只管去長安縣把名頭換成妳的就是了。”
　　賈平安隨後去了長安縣，老崔出手，當即辦妥。
　　賈平安站在長安縣縣衙外面，看著壹個小吏沖著自己叉手為禮，這才發現……
　　“原來我已經不同了。”
　　他不禁想起了許多前輩的光輝事業……
　　方醒瀟灑，沈安蠅營狗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