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熊羆

　　早上起來，打開房門，就嗅到了牛肉香味。
　　曹二在廚房已經開工了。
　　賈平安拿起禦賜的寶刀開練。
　　“表兄，來對練。”
　　楊德利在院子裏踱步，壹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不了，某在想事。”
　　這是還要繼續琢磨的架勢，賈平安覺得戶部上下若是知曉楊德利的摳門，估摸著會把腸子都悔青了。
　　當初皇帝丟他來倉部的時候，實際上內部可以操作壹番，換到別的部門去。
　　現在楊德利做出了成績，反而不好換了。
　　這都是命啊！
　　早飯是馎饦，壹大碗，牛肉湯打底，上面鋪了壹層鹵牛肉。
　　再來幾瓣蒜，嘎嘣脆咬壹口，接著壹口馎饦，再夾壹片牛肉……
　　美滋滋！
　　吃飽喝足，起身去上班。
　　“晚飯弄紅燒牛肉啊！壹坨坨的。”
　　賈平安兩兄弟隨後出了道德坊，壹個惡少靠了過來，是許多多的人。
　　賈平安幹咳壹聲，等楊德利偏頭過來時，說道：“表兄，剛才某看到了壹個大屁股的小娘子。”
　　“在哪？”楊德利的眼神陡然銳利，刷子般的掃了過去。
　　此刻天色微黑，視線不大好。
　　“就在前面。”
　　“那某去看看。”楊德利策馬往前。
　　惡少趁機過來，“賈參軍，那張虎去了永安坊那個婦人家，算下來明日他又該去了。”
　　賈平安點頭，“辛苦了。”
　　“不辛苦。”惡少興奮的道：“可要兄長出手嗎？若是可以，某也想去砍死他。”
　　“不必了。”賈平安微微頷首，策馬追了上去。
　　“沒有啊！”楊德利沒尋到大屁股少女，不禁遺憾萬分。
　　到了百騎，賈平安如今身份不同了，早上要去唐旭那邊參加四巨頭晨會。
　　晨會是邵鵬主持的，他慷慨激昂的說到了皇帝對百騎的期待，並重點指出了百騎如今精氣神不佳的落後狀態，這壹點唐旭負主要責任。
　　“關某屁事！”唐旭怒道：“這群奸猾的東西，除非每日都能去抓人、殺人，否則……”
　　“否則只能去五香樓，用女人的胸脯來讓他們叫囂！”邵鵬的話有些刻薄，但卻是事實。
　　唐旭撓頭，臉上的橫肉顫動著，“那妳說怎麽辦？”
　　“咱也不知道。”邵鵬糾結的道：“宮中那些內侍都會偷奸耍滑，沒辦法。”
　　程達在微笑。
　　每次議事他都在微笑，感覺有些神秘。
　　“老程，妳說說。”唐旭掉轉槍口，把程達拉了進來。
　　程達微笑道：“校尉，某覺著首要是聽從吩咐，只要兄弟們都聽從校尉和邵中官的吩咐，那就壞不了。”
　　這個老油條，壹番話滴水不漏，但壹句話都沒用。
　　程·蒙娜麗莎·達指指賈平安，“小賈主意多，某覺著該多聽聽他的說法。”
　　唐旭恍然大悟的拍拍大腿，“某說怎地忘記了什麽，原來是小賈。來，小賈說說。”
　　這貨哪裏是忘記了，分明就是等最後弄個無計可施的局面，然後激發賈師傅的主人翁意識。
　　“這事吧……某以為值得商榷考量，某這裏有九個大點要說，每個大點下面有三個小點，第壹……”
　　三個人聽著賈平安喋喋不休的說著天書，目瞪口呆。
　　“……要激發他們的榮譽感，要讓他們知道，百騎是壹個值得驕傲的地方，來了百騎後悔數年，不來百騎後悔壹生！”
　　賈平安滔滔不絕的說著。
　　“參軍，有人找。”
　　賈平安意猶未盡的結束了演講，“某先出去了，晚些接著說。”
　　等他走後，邵鵬問道：“聽出什麽來了？”
　　程達：“……”
　　唐旭捏捏臉上的橫肉，“他說的某就想現在去廝殺，渾身的熱血啊！開個口子就能噴出去。”
　　邵鵬點頭，“某也是如此，這少年……蠱惑人心的本事不小，那個……老唐，別撓頭發了，滿地的頭皮。”
　　唐旭怒道：“天氣冷沒辦法洗頭，怎麽辦？只能等休沐，不然頭發幹不了。”
　　“那妳為何不剃光頭？”
　　“狗內侍！”
　　……
　　賈平安去了門外，見到了久違的大長腿。
　　“無雙，妳這是……”賈平安覺得自己該脫離監視期了，可長腿妹子怎麽又出來了？
　　“妳最近要小心些。”衛無雙的容顏在羃（上四下離）後面有些模糊，“那喬東興發誓要報復妳。”
　　“他要怎地？”賈平安壓根沒把這個威脅放在心上。
　　“他說要……”衛無雙皺眉。
　　賈平安愕然，“要什麽？”
　　妹紙，妳說話啊！
　　衛無雙側身過去，“那些醜話不好聽。”
　　賈平安認真的道：“這可是關系到某安全的大事，知道了他要弄某哪裏，某弄塊鐵板擋著也好啊！”
　　衛無雙微微低頭，賈師傅借機靠近，透過羃（上四下離），發現她好像耳朵紅了。
　　“他說……要斬斷妳的……”衛無雙邁開大長腿，走的飛快。
　　“哎！妹紙！妹紙！是哪裏？”賈平安壹臉幽怨，就像是被拋棄的女人。
　　能是哪裏，多半就是家夥事。
　　那廝挺嘚瑟的啊！
　　……
　　第二天，賈平安自報奮勇的說要去巡查壹番。
　　“小賈果然是個勤勉了。”唐旭說完後，就靠在墻邊睡著了，鼾聲震天響。
　　賤人！
　　邵鵬真心覺得百騎這般懶散，就是唐旭的功勞。
　　他出去，看著賈平安在交代包東和雷洪壹些事項，不禁贊道：“年輕人這般認真做事，堪稱是忠心耿耿。”
　　賈平安晚些出了皇城，四處尋找李敬業。可咋就沒找到呢？
　　昨日他令人去傳話，讓李敬業上午來皇城外等候自己，記得化妝。
　　“兄長！”
　　壹個低沈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賈平安回身，就見壹個身材魁梧的不像話的女子站在那裏。
　　老子的眼啊！
　　賈平安給了自己小腹壹下，硬生生的把笑意憋了回去。
　　“趕緊走。”
　　再不走邊上就有人要嘔吐了。
　　二人壹前壹後離開了皇城。
　　等到了永安坊外面時，竟然是許多多親自來接應。
　　“這是……”
　　許多多從未見過哪個女人有這等魁梧的身板。
　　“別管。”賈平安搖搖頭。
　　女人太好奇不是好事，不是坑自己，就是坑別人。
　　三人壹起進去，許多多介紹道：“那張虎乃是猛將壹流的人物，我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此人前年在終南山下被圍殺，十余人……全數被他弄死了。他力大無窮，乃是王琦最信賴的手下。”
　　猛將兄？
　　賈平安看了李敬業壹眼。
　　李敬業說話會露餡，就用力捶打了壹下胸脯，表示沒問題。
　　許多多眼睜睜的看著這魁梧妹紙的胸被壹拳頭捶扁了。
　　這樣也行？
　　晚些，到了外圍。
　　“過了這座橋，對面那個小巷進去，第六家就是了。”
　　“有數了，多謝，妳先回去吧。”賈平安很隨意。
　　許多多猶豫了壹下，“那張虎真的厲害，我帶著所有兄弟都不是對手，妳們二人怕是不行。”
　　什麽叫做猛將兄？
　　薛仁貴在先帝征高麗時只是壹個軍士。遇到局勢危機時，他壹襲白衣，單人沖陣，所到之處，就如同是以湯沃雪，殺的高麗人膽寒。
　　這便是猛將。
　　還有程知節、蘇定方等人。
　　壹句話，在這個時代，將領的武力值不夠，妳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賈平安擺擺手，“安心去吧。”
　　不識好人心！
　　許多多後退，壹直到視線外時止步。
　　過了小半個時辰，張虎來了。
　　他身材魁梧，走路時步伐很大，虎虎生威。顧盼間，壹股兇厲之色。
　　這樣的人，壹看就不是好鳥。
　　賈平安低聲道：“晚些咱們壹人堵住壹邊。”
　　他覺得自己的武力值在此刻有些堪憂。
　　李敬業目光灼熱，盯住了正在過橋的張虎。
　　“妳想什麽？”
　　“想弄死他！”
　　“走！”
　　二人悄然跟了上去。
　　按照賈平安的判斷，張虎大概會在半個時辰左右出來。
　　所以他們的時間很充裕。
　　他甚至還想弄個圈套，只是壹問，就換來了李敬業的白眼。
　　“這裏藏不住。”
　　這裏小巷筆直，什麽圈套都是白給。
　　“尊重兄長！”賈平安被氣壞了。
　　李敬業無奈看天，“是，兄長的布置天衣無縫，比阿翁都厲害。”
　　老李是大唐名將，不，應該說是名帥。
　　賈師傅……只是個無名小卒。
　　這個馬屁拍的真爽。
　　“咦！”
　　李敬業低聲道：“他怎地出來了？”
　　那家房門開了，張虎罵罵咧咧的出來，婦人跟在後面，壹臉愧疚……
　　李敬業愕然。
　　二人此刻裝作向前的模樣，不能停留。
　　這是什麽意思？
　　賈平安擔心是圈套。
　　可看到婦人的愧疚神色時，他放心了。
　　這是親戚來了吧！
　　張虎皺眉，婦人趕緊回去，隨後房門關閉。
　　張虎罵了壹句，好像是賤人，然後轉頭走來。
　　三人在接近。
　　張虎偷情不成功，憋悶的不行，就橫沖直闖的走來。
　　這是想找茬！
　　猛將，但卻是個莽夫！
　　賈平安心中有數。
　　他準備偷襲，給李敬業創造絕殺的機會。
　　張虎的目光在李敬業的身上轉動，突然身體壹震。
　　老子就知道，這小子扮作是女人要出事！
　　賈平安剛想喊出手。
　　嗖的壹下，李敬業就沖了過去。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奮力壹掙，身上的女裝嗤拉壹聲，竟然全被撕裂了。
　　他就這麽披著絲絲縷縷的女裝撲了過去。
　　張虎獰笑道：“竟然敢來伏擊某！”
　　他大步向前。
　　二人不斷接近中。
　　張虎率先出手，他壹拳擊出，李敬業偏頭避開，可張虎的左手卻抓住了他的衣襟。
　　李敬業壹肘橫掃，張虎松手，隨即合身撲來，竟然來了壹招雙峰貫耳。
　　呯！
　　李敬業雙手擋在耳畔，隨後……
　　他擡頭，那眼中全是暴戾，“死！”
　　短距離內的壹拳。
　　這壹拳壓根就沒給張虎反應過來的機會。
　　從壹開始他就是主動進攻，李敬業看似捉襟見肘的防禦，可那只是尋找進攻的機會而已。
　　此刻張虎雙峰貫耳剛收手，再想防禦卻晚了。
　　好壹個張虎，他虎吼壹聲，竟然壹腳撩了起來。
　　妳給我壹拳，那麽我就廢掉妳的子孫根。
　　但他從不知道李敬業的力量。
　　呯！
　　這壹拳重重的擊打在張虎的面門上。
　　後面趕來的賈平安只看到了天空中飛濺著鮮血，以及唾沫、牙齒……
　　張虎的臉已經變成了平面，白色的腦漿從鼻梁的破裂處噴了出來。
　　李敬業隨手抓住了那條腿，雙手握住，反手壹甩。
　　張虎就像是個稻草人般的飛了起來，重重的撞在了墻壁上。
　　嘩啦！
　　泥墻竟然被撞出了壹個洞。
　　冷風吹過小巷，穿過了那個洞，壹個不成人形的東西就卷縮在其間。
　　“殺人啦！”
　　晚些，坊正帶著坊卒和金吾衛的軍士急匆匆的趕來，把那人翻過來。
　　“這是被鐵錘砸的吧？臉都被拍平了。”
　　“這壹下……身上的骨頭差不多都斷掉了，他難道是遇到了壹頭熊羆？”
　　許多多就夾雜在人群中，看著那不成人形的屍骸，腦海裏就想到了那個虎背熊腰的女子。
　　可怕的力量！
　　賈參軍竟然有這等悍勇的幫手，我這邊怕是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她暗自下了決心，要更加主動抱緊賈參軍的大腿才是。
　　晚些屍骸被帶了回去，有人徹底清查了死者隨身攜帶的東西，最後找到了壹份能夜間出行的證明文書。
　　“張虎……”
　　晚些，屍骸被送到了王琦那裏。
　　周醒雙眼通紅，“他這是臉上挨了壹拳，對手力大無窮，只是壹拳就打死了張虎，可他又抓住了張虎的腳扔了出去……”
　　王琦的腦海裏出現了壹個人熊的模樣，嘶吼著壹拳打死了張虎，然後把他丟了出去，竟然撞破了墻。
　　“誰幹的？”
　　王琦的眼中全是怒火，右手卻在微微顫抖。
　　這是誰在伏擊他的人？
　　“誰？”
　　他怒吼著。
　　可恐懼就在怒吼中漸漸生成。
　　“張虎身手了得，壹般人想伏擊他就是送死，那個地方某看過了，小巷筆直，無法藏匿人手。對方若是多人，或是帶了兵器，張虎就能提早防備，就他的力氣，撞開邊上的墻壁也能逃過殺劫……唯壹的解釋……”
　　周醒低下頭，不肯說出那個分析。
　　陳二娘出來了，見狀不禁皺眉，“對方比張虎更強大。”
　　這麽壹個強大的對手，是何時出現的？
　　“會是誰？”王琦冷靜了下來，“山東那些人？他們若是要動手，更想弄死的是某，而不是張虎。那麽……還有誰？”
　　……
　　李敬業晚些回到了家中。
　　他洗個澡，然後弄了賈家送來的牛肉，就在自己的房間前面烤肉。
　　邊上有酒水。
　　大片的牛肉刷油，被烤的嗞嗞作響。
　　李敬業沒要人伺候，就自己吃喝。
　　壹口牛肉，壹口酒，可眼神卻越來越清醒。
　　“阿翁。”
　　不知何時，李敬已經站在了他身前。
　　“飲酒了？”李敬業還未被允許喝酒，但他卻點頭道：“喝了。”
　　李勣皺眉道：“全吃烤肉不好，去，弄壹碗馎饦，多放醋，再來幾瓣蒜。”
　　邊上有仆役去了。
　　李勣看著李敬業把馎饦吃了，說道：“去睡壹覺，少年人，多睡才能身子好。”
　　等李敬業走後，李勣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拿了牛肉烤。
　　他拎起酒壇子，就這麽喝了幾大口，然後嘆息壹聲。
　　不知何時，李堯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側。
　　李勣淡淡的道；“敬業這陣子神思不屬，早上操練時，偶爾殺機畢露，這是想謀劃殺人。老夫為此讓妳等盯著他，今日如何？”
　　李堯低聲道：“今日小郎君帶著包袱出去，某覺得不對勁，就帶著人跟著……”
　　他有些猶豫。
　　李勣拿起壹片牛肉吃了，緩緩的道：“說吧。”
　　“是。小郎君在巷子裏換了女裝……”
　　孫兒女裝後的模樣……李勣的臉頰顫抖著。
　　“後來他去了皇城外，沒多久賈郎君就出來了，他們隨後去了永安坊。”
　　“他們在小巷裏……小人擔心暴露行藏，就沒進去。”
　　“他殺人了。”李勣喝了壹口酒，“某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茫然，他喝酒吃烤肉，那是因為他需要刺激……老夫當年第壹次殺人後也是如此，果然是老夫的孫兒。”
　　“是。”李堯說道：“後來巷子裏有大喝聲，接著聽到小郎君喊死，隨後轟隆壹聲，最後小人跟著混進去，就看到壹人被活活打死在那裏，墻都被撞出了壹個大洞。”
　　“敬業……”
　　李勣微微皺眉，“那人是誰？”
　　“後來有消息，說那人是王琦手下的悍將張虎。”
　　李勣沈吟了壹下，“王琦不會善罷甘休，賈平安和敬業去的時候，定然被人看到了，有心人壹旦回溯，就能查到皇城前的他們，妳帶著人去，查坊卒。”
　　李堯不解的道：“為何？”
　　“那王琦老夫知道，乃是長孫無忌等人的爪牙，手下得力大將被殺了，他定然暴跳如雷，隨後畏懼，定然要把兇手找到。如此，最好的手段就是懸賞……那些坊卒不可靠，妳帶人去，等懸賞的消息傳來，若是有人準備去舉報……”
　　李勣的眼中多了殺意，但旋即平靜，“給他五百貫，讓他去南方五年。”
　　李堯皺眉道：“阿郎，滅口才好。”
　　“老夫何嘗不知？”李勣笑道，“可敬業還小，老夫殺了壹輩子人，不敢苛求死後的模樣，大概是要下地獄。可那是老夫的孫兒，就當是為他積德吧。若是有果報，那便報到老夫的身上來，多少……都行！”
　　李堯再問道：“阿郎，為何是五年？”
　　李勣壹怔，然後喝了壹口酒，緩緩說道：“如今關隴那些人掌權，可皇帝就是皇帝，他的眼中只有權力……若是五年後皇帝無法奪回權力，老夫自然會隱退。長孫無忌若是聰明，就該知道不能用老夫的孫兒來威脅，否則……魚死網破，他可敢嗎？若是五年後皇帝壓住了長孫無忌等人，那人回來又能如何？”
　　夕陽下，李勣坐在那裏，目光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