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章 金錯刀

　　大妖魔似乎並沒有將淩空子的話放在心上，淩空子便輕輕搖了搖頭：“冥頑不靈。”
　　在她這裏她知道妖魔畢竟與常人有異。哪怕看起來再似人類、再比人機敏，壹點本身的獸性卻難除。
　　譬如壹只貓正聚精會神地緊盯著什麽東西，這時候妳在別處弄出點聲響、放壹個足以吸引它註意力的小玩意兒，它便立時轉身跑過去了，將之前那事拋到腦後。
　　九公子這樣的大妖魔，壹邊覺得自己實力強橫，壹邊又野性未除，淩空子便只當是他獸性發作，懶得理他了。
　　反倒轉向李雲心：“妳可看到了。”
　　“這便是我道統法寶的威力。壹城之內，緣果斷絕。他的生死，已掌握在我手中了。”
　　“妳是個好畫師，是個能作出寶卷的丹青道士。之前我容忍妳在城內做許多事，也正是因此。妳在瓊華樓的時候，說得很好——妳是很有用的。”
　　“妳之前又對我說的那些事情——譬如要以身殉他——我半信半疑。此刻對妳說這些，也只是說，壹旦妳還有些其他的心思，想要繼續活著、修行，那麽，不要做傻事。在我這裏，是給妳留了壹線生機的。”
　　“第壹次給妳機會，是在喬宅。第二次給妳機會，是在瓊華樓。眼下，是我第三次給妳機會。我對妳有好感，不希望妳落得個形神俱滅的下場。所以我眼看著妳做了那些事，容忍到如今，便是為了讓妳看到我道統能做到些什麽，以及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妳的心機有多麽無力。”
　　但李雲心只披散著頭發坐著，膝上橫著那柄劍。因為小指的傷口失血過多，他的嘴唇有些發白。
　　他睜開眼，微微仰頭看劉淩，長睫毛顫抖，整個人也都在輕輕顫抖。
　　看了她壹會兒，才只艱難地說壹句話：“愛信不信。”
　　劉淩看了他壹會兒，才低低嘆口氣：“還有壹件事，妳可知道？我使人對尹平誌說，劉道士，是妳的道心。他自然不懂什麽是道心，但知道是壹個‘被除掉了，便可令妳生不如死’的人。”
　　“無論妳用什麽法子，真死也好，假死也好。妳‘死’掉之後的那壹天，尹平誌會來除掉他。如果妳真有死誌，便是我多心了，要他去陪妳。如果妳的確是在設計……妳甘願失了道心，或者這個劫麽？”
　　李雲心閉上眼睛想了壹會兒，才又睜開：“看妳原本是朵小白花，怎麽也成了心機婊。因為我之前在瓊華樓對妳說他可能是我的道心或者道劫……就惦記上了麽。”
　　“不過……妳總說道統好牛逼。搞我的法子自然千千萬，何苦為難他。其實妳還想做點兒別的什麽？”
　　劉淩似乎微微壹笑：“妳到底是個聰明人。不是只有妳才會使壹石二鳥的計謀的。那知府殘害百姓，但我沒法兒憑借這個去動他。可如果他手底下的人殺害了修士——這劉道士，應該已被妳授了天心正法了吧——就是我道統的事情了。我是為他，也是為更多的事情……只是妳撞上了。”
　　李雲心嘆壹口氣：“我明白了。那人徇私枉法也只是個借口。妳或者妳背後的什麽人，在圖謀更多的事情……妳總是要搞他的。”
　　“只不過妳說了這麽多的話，也只是想說這麽多話麽？總覺得妳是在拖時間。”
　　淩空子輕聲笑了笑：“的確是。斷緣果，殺生魂，都是有幹天和的事情。既然是幹天和，就要天來做，人，最好別插手。”
　　“眼下是戌時，天地正道持兵巡遊人間的時辰。殺這妖魔，最適合不過了。”她終於轉向九公子，“既然不肯獻出玉簡，我便料理了妳，慢慢找吧。”
　　她說完這話，便聽到了墻壁傾塌的聲音。
　　龍王廟的院墻，早在九公子百丈真身自天空俯沖而下的時候就已搖搖欲墜了。到這時候，再被水浸泡得久了，終於支撐不住、頹然傾塌。
　　因是雨後的夜，並沒有太多的煙塵。雖說只倒下門邊西墻那壹長條，但……已經可以看得到墻外的人群了。院中洛書寶卷的華光頓時傾瀉出去，灑滿壹大片的街道。
　　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時候，見到這樣的光華，以及站在那寶卷之前的人……
　　趕來龍王廟“看熱鬧”的人只楞了片刻，便發出壹陣微風壹般迅速傳播的低呼與驚嘆——仙人，顯靈了呀！
　　有認得出李雲心是最近在城裏走來走去、又在柳河中弄出那等神異景象的，便道今夜這異象，十有八九又是這仙人弄出來的。
　　但也有機靈的，覺得那裏的氣氛似乎不大對勁兒……看起來不像是仙人們在贊頌清風明月，倒更像是……神仙打架，於是在“遠遠避開”與“好生看看這難得壹見的奇景”之間搖擺不定。
　　直到他們看見那面目模糊的“女仙人”，擡起自己的左手擱在頭頂，像拔掉壹根透明的發簪那樣，拔掉了什麽東西。
　　於是淩空子的身上，青光壹閃！
　　她竟然在這壹瞬間，完完全全地變了個模樣！
　　原來是素凈的白衣、梳簡單的道髻。但此刻她終於露出了本來的真面目——
　　是大袖的粉紅色宮裝、綴滿了寶珠金絲首飾的華麗淩雲髻、飾於周身的環佩，以及……
　　壹張美艷無匹、真真貌若天仙的面孔！
　　便是見到了這種只會在畫裏出現的裝扮、這樣非親眼所見便難以想象的容顏，那院外的凡夫俗子們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卻又在下壹刻，齊齊地拜倒在地，雜亂地高呼、稱頌起來。
　　但淩空子並不會去理會那些凡人。她只微微側臉看了看李雲心。
　　然而後者卻似乎對她的真面目，並無太多特別感覺。僅僅是……輕輕挑了下眉毛。
　　她便肅容看向那坑中已被她禁錮住的龍子：“妳的時候到了。”
　　隨後將左手在身邊輕輕壹抖，便有壹個無形的虛影站立在地上。壹息的功夫，這虛影慢慢變得清晰……竟然是從前那個素凈而面目不清的“淩空子”的樣子。
　　壹直冷眼看她的李雲心，這時候終於問：“這是個什麽寶貝？”
　　壹絲微妙而奇異的滿足感略過心頭。劉淩略壹猶豫，但還是微微仰起頭，冷眼看了看李雲心，說道：“此為羽衣。穿戴在身上，除了摒除外邪、隱藏容貌之外，還可吸收人的精氣靈力。等時機到了、脫下來，便可暫時生出另壹個‘自己’。雖說終不能長久……但卻可以在這段時間裏做很多事。”
　　“比如說承擔這有違天和的緣果。”
　　隨後素手輕擺，低喝：“去吧！”
　　低喝出這壹句之後，這宮裝華彩的淩空子陡然退後壹步，讓出洛書寶卷之前的位置。而那分身而出的劉淩則踏了過去，壹把握住懸於半空之中的符筆、筆走龍蛇，壹氣呵成三個字——
　　金、錯、刀！
　　字壹成，寶卷上立時泛起壹陣青光。便見那坑中九公子的身周，陡然自虛空當中生出了四個金甲力士。這四力士占據他前、後、左、右、四個方位，每人皆手持壹柄纏金冷艷鋸，眼中精光暴射，口中齊齊頌道：“四方夜遊神在此。奉敕令天師正法——斬邪祟！”
　　聲如洪鐘、激蕩方圓數裏，唬得那圍觀的百姓更是磕頭如搗蒜，連聲音都不見了。
　　這四力士的話音壹落，四柄冷艷鋸，便兜頭向那龍子斬下！
　　這正是、氣勢如虹、殺意無雙，神鬼辟易，風雲激蕩！！
　　只聽得壹聲巨響——那坑中陡然騰起壹陣沖天的塵霧！四下飛濺的土石碎片擊打得斷壁、殘竹劈啪作響，只叫人懷疑……那其中會不會還摻雜著妖魔的血肉碎末！
　　而淩空子，在退開那壹步之後便只盯著跪坐於地的李雲心，不曾有片刻分神。待那四力士奮力斬殺、塵霧騰起之後，她才道寒聲道：“當真，不再好好思量思量了？如今妳已看到。我道統法寶斬殺這龍子，便如同……”
　　“壹個黃毛小丫頭……當真以為，憑這東西，就能，奈何，本公子了？！”
　　但她的話，卻忽然被這樣壹句浸透了殺意、怒意、寒意的話語，打斷了！
　　淩空子當即轉過頭去，接連退後兩步遠，壹把自袖中抽出壹面金燦燦的黃銅小鏡，而後才看到那塵霧已經消散的坑中……
　　龍子螭吻的額頭已經生出了兩對烏黑烏黑的珊瑚鹿角。他的衣衫都已殘破，卻露出了其下壹身如鋼似鐵的鱗片來！
　　他的發絲已變成了如同真身鬢毛壹般的白色，那臉頰兩側生出了紋身似的、細密的小鱗，正張開壹張滿是閃爍寒光利齒的血盆大口，發出宛若億萬雄獸對月怒號壹般的吼叫聲來——
　　“吾乃！！”
　　“渭水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