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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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紅花城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4

  “心學。”他再壹次重復,並且笑著看洞庭君,“妳說的壹點兒錯都沒有。”
  “妳的兒子是螭吻,我早猜到了。我如今也變成了螭吻,以為妳會想念妳的兒子——以為妳為他哭。”
  “妳想念他,為他哭,那麽妳有多麽恨我這個殺子的仇人,就會有多麽想念妳那個被殺的兒子。這兩種情感並非完全對立,它們之間是有微妙界限的。”
  “因此剛才同妳說那些事的時候,我便在用心學不停地暗示、引導妳。壹步步、壹點點地削弱妳心中的仇恨,放大妳心中的悲憫。到最後……妳會被我徹底催眠。妳心裏對兒子的懷念會徹底壓過妳對我的仇恨,於是妳會將我當成九公子的替代品,最終不但饒過我的性命,還會加倍地補償我。”
  “這的確是,看起來違背常理、又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可又不是不可能。愛上什麽綁匪囚禁者的受害人更多,這是壹樣的道理。這是心學。”
  李雲心大笑起來:“可嘆我的目標竟從壹開始就岔了……妳——壓根就不是為妳那個兒子哭!對不對?”
  “哦。聽起來的確是有趣的學問。”洞庭君垂下眼,伸手捋了捋胡須,“對。本君不是為他哭。”
  “所以妳也並不是很在意我如何變成了螭吻。”
  “的確也不在意。”洞庭君平靜地說,“同樣也不在意妳這心學是怎麽壹回事。妳以為本君會好奇。唉……妳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妳不曉得很多事情——譬如說人。壹個孩童看見母親用壹根線和壹塊布制成了新衣,會覺得好奇,想要知道是如何做成的。”
  “但這個孩童長大成了人,見識得多了——某天走在路上見壹個人變戲法兒,從口中吐出壹柄劍來……這件事比母親制衣要神異得多。可他也不會好奇了。因為見得多,更曉得這世上有許許多多古怪的事,不是人力可以窮盡探查的。古怪見得多了,也就不算古怪了。”
  “所以妳的心機,在本君身上可沒什麽作用。”洞庭君瞇起眼睛,向湖底遠處沈沈的黑暗中看了看,“本君不為他哭。他被封到渭水這壹千多年裏,壹直將本君當做除不去、又深深忌憚的敵手。但本君對他也沒什麽情感……哦,實則有的。但不是妳想的那樣子。”
  “本君流眼淚呀,是因為……妳見到壹柄扇子,想起壹個女子,輾轉反側。妳珍視那柄扇子,用它來寄情——可妳喜歡的怎麽會是那把扇子呢?那女子當初送給妳的乃是壹只玉瓶,妳壹樣喜歡玉瓶的呀。”
  “唉。但某天那扇子毀了,妳流了眼淚。妳說這眼淚是為扇子流的,還是為女子流的呢?”洞庭君嘆息著,並且搖頭,“妳為什麽會覺得,本君為壹柄扇子流眼淚呢?”
  李雲心沈默了壹會兒,哈哈大笑:“好。是我錯。我哪裏想到妳有這樣變態——把孩子當做想念孩子娘的道具。不過倒是可以理解……世俗中,見了孩子就想起某個負心人、然後遷怒那孩子的人也不少——妳們都是變態。”
  “這麽說……妳便是那位真龍的駙馬爺了?看了那九公子,便想起那真龍。如今九公子死掉了,我總還是螭吻——是螭吻就好,看了我,也能想起那真龍,因而也不殺我。只是……龍生九子……”
  李雲心笑起來:“妳心裏就不會不舒服?大概還有八個同妳壹樣的駙馬爺吧?”
  洞庭君盯著李雲心看了壹會兒,冷笑壹聲:“妳倒是不怕死。但妳又知道什麽呢?妳已經想岔了壹次,如今又在想岔第二次。倒不如想壹想本君為何會帶妳來這洞庭。”
  “因為大概妳真想要走,但又得要個人看家——這洞庭湖中必然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大概也是因為那玩意兒,搞出來這些玩意兒。”李雲心擡手指了指面前的“白樹林”,“到了如今這地步,洞庭君,說說條件吧。我現在的情勢不大好,也許會挺樂意幫妳的忙。”
  這些話聽起來狂妄。但洞庭君沒有嗤笑。
  反倒認認真真地思索了壹陣子,才猛地擡頭往西邊深沈的湖水裏看了看。看壹會兒,才道:“此地不宜久留了。那些話,去紅花城說吧。”
  說罷也不理會李雲心,飛身便往那骸骨叢林裏走。
  李雲心毫不遲疑地跟上去。
  之前他以為“白樹林”是白色的水草、藻類。
  結果卻是蛟龍的骸骨叢林。
  因而開始想……那“紅花城”,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他想起曾見到淩空子“牧雲”——這洞庭君,可是食人的。那麽……白樹林,乃是白骨林。這紅花城……難道是壹座綴著血肉的城市麽?!
  他隨洞庭君在白樹林裏轉來繞去,直入深處。大概因為那些骸骨曾經屬於高等妖魔的身軀,因而即便不知在這湖底經受了多少歲月,仍舊發著蒙蒙的白光。這使得這片樹林裏的光線柔和而明亮——甚至李雲心會覺得……仿佛身處精靈的叢林裏。
  便是在這樣的光線中,洞庭君在壹根數十米高的脊骨前停了下來。
  這根脊骨在林中毫不起眼,表面覆了壹層淡綠色的藻。大妖魔低聲道:“已到了。”
  李雲心便向前面仔仔細細地看。然而……
  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微微皺眉,低低地嗯了壹聲——準備開始應對任何可能的圈套與襲擊。
  但在下壹刻洞庭君向著另壹側讓了壹下子。
  於是李雲心看到壹朵紅花。
  真的就只是……壹朵普普通通的紅花。妳可以在春天夏天秋天的路邊看到的那種、生長在野草叢裏的,五瓣或者六瓣或者七八瓣的小紅花。黃的蕊,有壹片或者兩片的花瓣有些微微殘破。
  這麽壹朵紅花,指肚大小,怯生生地綴在壹片水藻上、擱在那粗大脊骨的壹道縫隙裏。若不是李雲心的目力好,若不是洞庭君往那邊看了看……他絕對發現不了這東西。
  “這便是紅花城。”洞庭君的臉上浮現奇特的笑容,那是壹種只有陷入幸福往事中的人才會有的笑容,“也是本君的宮殿。”
  李雲心意識到他所說的“宮殿”,便是指龍族的“龍宮”。
  被信仰著的妖魔會生出屬於自己的空間“行宮”來。倘若是本領高強的龍族,便會有“龍宮”。這洞庭君並非龍族,便叫做“宮殿”吧。
  這最初的“行宮”因著妖魔願望的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樣子。李雲心不清楚九公子曾經的行宮看起來如何,但他的行宮,便在他的這柄折扇裏。而今他變成了真境的大妖,照理說行宮也變成了“龍宮”。他號稱渭水龍王,到如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宮殿”。
  然而折扇看起來並沒有變模樣,李雲心也不曉得自己那從“行宮”升級而成的“龍宮”裏面是什麽樣子。
  因為……這事兒沒人教他。
  他可以往折扇裏來來去去放很多東西,但從沒想要試試自己跑進去。
  ——比較擔心壹旦進去了出了什麽意外沒法兒出來,當真是尷尬得無地自容。
  而眼前這朵紅花……竟然便是“紅花城”麽?
  紅娘子冥婚時的排場並不小,隨行數十蝦兵蟹將。那樣多的妖魔……便都住在這麽壹朵小小的紅花、紅花城中麽?!
  他看得略有些恍惚。洞庭君便微微壹笑:“這麽說妳竟沒有好好探查妳自己那行宮?唔……如今改叫龍宮了,該是大變樣兒。妳這人倒有趣。怕水,偏成了龍族。敢在本君面前尋死道,卻不敢瞧瞧自己的小東西——”
  “哼,妳也有趣。壹個……大妖魔,偏生弄出來這麽壹朵女人家喜歡的玩意兒。”
  洞庭君竟仍不惱。
  他仿佛沒有聽到李雲心話裏的嘲意,傾身向前觸了觸那花瓣。
  “我為壹尾紅鯉時,曾有壹個女子在溪水淺流處……摘了壹朵紅花擲於我身畔。而我感應此念,才開了靈智。”他轉身微笑著看李雲心,“妳可知曉那女子是誰?”
  李雲心笑了笑:“化了人形的真龍?”
  洞庭君哼著笑了兩聲:“妳不知曉的事情太多,而又是妳早晚要知曉的。若妳明日能出得了我這紅花城……唉,便說與妳聽罷!且隨我來!”
  洞庭君說了這話便往那紅花上壹撲,偌大的身形立時消失不見了。只余李雲心孤身漂浮在這朵紅花對面,身邊是深沈的湖水。
  此時大可遠遁。但他看了看周圍的骸骨林,放棄這個念頭。
  玄境的睚眥要殺玄境的昆吾子,還要大費周折、要洞庭君來助他——可見玄境擊殺玄境也不是易事。
  那離國的死鬼皇帝殺兩個玄境、三個真境,還都沒有殺光——活了壹個被廢掉雪山氣海的回來。
  而這裏……這四千多具的骸骨,每壹個都代表著真境以上的大妖魔,玄境更是不計其數吧?
  只怕,比整個道統的玄境修士加起來還要多!
  洞庭君被圈禁於此兩千年……平均每年就要幹掉兩個真境、玄境的蛟妖。而他竟然可以活到現在……
  李雲心意識到自己從前對他得出的印象、所有人對於他實力境界的估量,可能都是錯誤的。他如今心平氣和地同自己說話,便是因為有絕對的自信吧。
  在這樣的自信面前,他可不能逃。
  那是愚蠢又懦弱的選擇。
  洞庭君沒有說如何進“紅花城”,但想來並不困難。李雲心試著用靈力去感應,很容易發現了壹個小小的“旋渦”。像是靈力構成的旋渦,又像是時空出現了紊亂——這是熟悉的感覺。他也是如此將其他東西收進自己的行宮。
  他不再猶豫,略壹皺眉也撲上去。
  沒有想象中的黑暗、沒有可能的不適。前壹刻他皺了眉撲上去,下壹刻就已不在洞庭湖中了。
  ——這洞庭君究竟在搞什麽鬼?
  眼前還是洞庭。
  只是,已不是湖底,也不是在今日被昆吾子摧殘得不成樣子的洞庭周邊。
  而是艷陽高照、草長鶯飛的洞庭。
  李雲心之所以曉得是洞庭,乃是因為他眼下站在壹個島嶼上。這島嶼看起來眼熟。他的記性好,往周圍掃視壹番便意識到這可能是君山。
  真實的君山島是壹座大島,山頭數百米高。但眼下這個君山島卻小而矮。
  真實的君山距離岸邊並不遠,人要渡過去,只消壹葉扁舟即可。但眼下,這君山與另壹邊的岸卻相隔甚遠,簡直就是在湖心了。
  李雲心意識到,這似乎是洞庭很久很久以前的樣子。
  很久很久以前,渭水帶來的泥沙還沒有那樣多,湖底淤積得也沒有那樣厲害,洞庭的面積應當更大些。就如同眼前這樣,後世挺拔秀麗的君山只是壹個小島嶼,而洞庭更加寬廣浩大。放眼望去,水天相接處生出裊裊雲氣——依照這個世界的廣闊面積而言,有可能這湖比他那個世界的壹片海還要大。
  洞庭君的“宮”中……
  竟然藏了這樣壹個廣闊的世界!
  他便站在這君山上,發現左右無人。擡眼向岸邊望,只看見壹片茂盛的草木。
  這世界中應當是春末夏初,花朵開得正繁茂。那遠處岸邊的壹片綠意中點綴著斑斕的色彩,而再往後……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炊煙。
  當下再不遲疑。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看面前的湖水,飛身往岸邊掠過去。
  岸邊景象很快在視野中變得清晰。李雲心看到那炊煙自何處來了。
  岸邊的花草叢之後竟然有壹條淺淺的溪流。溪流在快要匯入洞庭的時候打了個彎兒,圈出壹片鋪著卵石、生著青荇的淺灘。灘邊有壹株月照花樹,與劉老道從前龍王廟門口的那株月照大小相當。
  也如同李雲心第壹天到渭城裏壹樣,這壹株月照落了壹地的細小花朵。粉紅色的小花瓣鋪滿如茵的綠草地,看起來美麗又夢幻……
  只是有壹個人煞風景。
  那現了高大法身、生著壹個魚頭的洞庭君,竟然穿了壹身農戶的短腳褲,坐在那壹株月照下,生了壹堆篝火。沒了那壹身大紅袍襯他,如今看就顯得有些滑稽。
  那篝火看起來也不是用法術幻化出來的。用的是濕柴,火裏有黑煙。
  火堆的另壹邊坐了壹個黃衣的女子。生得不算美麗,勝在年輕秀氣。神色有些木木的,跪坐著。微微側臉看淺淺的溪水,手裏執壹朵紅花。
  而洞庭君在烤壹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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