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動物園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6
要知道這園子是做什麽的,先得曉得那些曾經屬於畫聖的宮殿在“曾經的曾經”是做什麽的——
其實是壹處畜牧園。
玄門法寶這類東西,就好比凡間匠人的嘔心瀝血之作。沒法子量產,貴在壹個精字。因而所用材料無不追求極致,也就不是凡間的東西能夠滿足了的。許許多多煉制法寶的靈物,只在玄門之中才有。而玄門之中、珍奇當中的珍奇,則在小雲山上才有。
從前這浮空山的西北方是沒什麽殿堂的,乃是壹片山林。其中生有許多寶貝,也散養了許多寶貝。
但陳豢開宗立派被公認為第三聖之後、來了小雲山,便在這唯壹算是空余的西北方建了自己的行在。此前放養在這裏的,其中壹些不甚珍奇的——便是李雲心剛才邊走邊糟蹋的那些——就還留在原處,當作奇異的景觀瞧了。
而另壹些真正寶貝的、對於玄門煉制法寶而言至關重要的,則被統統收到了壹個園中。便是如今李雲心在緩坡下所見的、更大的園子。
先見的是壹個五間六柱的巨大牌坊。極盡華麗精美之事,無比的輝煌壯麗。牌坊之後,乃是壹條寬廣的大道,鋪壹塵不染的玉石。兩側則是蔥郁花木圍成的圍墻,其間還有彩蝶起舞。那大道盡頭,也有壹殿。李雲心瞧了瞧殿、微微皺眉。
因為那殿雖然很大,可似乎還沒有大到能關住許多大型異獸的程度。他在戰場上見到琴君座下有壹只巨大無比的金角猙,便也是天下間數得著的奇獸,渾身都是寶。那壹只金角巨猙就幾乎抵得上這壹座宮殿大小,更不要說別的呢?
但他就是曉得了,這裏的確是藏有許許多多珍禽異獸的園子。
因為看到這巨大牌坊的匾額上,寫著規規矩矩的三個大字——
動物園。
此刻他的瘋癲勁頭還未過去——
這數月來幾乎每日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掙紮,已是世人難以想象的壓抑苦悶。且此前為了死而復生進這小雲山,更是遭受巨大痛苦——那痛苦壹個好端端的人生受了,都可能要瘋掉的,何況他原本就不是什麽正常人呢?
因而此刻忽然脫離險境,心中積郁便壹股腦兒地爆發出來——他從前比之常人有多麽能夠忍耐,如今比之常人就要爆發得多麽瘋狂。而今見了這三個字,忽然興起。
隨意將手中咬了壹半的果子壹丟,便走到這巨大的牌坊下,探出壹根手指,在石柱上試了試。
他從畫聖的書房壹路走下來,毀掉的天才地寶只怕不止數百,吃下去的,更是難以計數。那些東西無論好不好吃、有沒有毒,卻都蘊含驚人靈力。他雖是大成真人境界、所需要的靈力、妖力多到了世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但這些也足以給他的肚子稍微打點底子了。
到如今使了力氣,指頭便探出尖利的指甲來。淡金色,像是壹柄小刀子。在石柱上壹劃就留下壹道印。
他便壹笑,擡手龍飛鳳舞地刻下七個大字——
“李雲心到此壹遊”。
隨後又想了想,走開幾步。在另壹邊的柱子上歪歪扭扭地再刻寫八個小字——
“隨處題字是不對的”。
然後哈哈狂笑壹撩衣擺,大步沿著這條白玉鋪就的道路走過去。
壹路前行,並未遇到什麽阻礙。因為倘若他是蘇玉宋、卓幕遮,也用不著在這裏布置些什麽。
整個雲山空間裏都有那種無形的禁制。修行者與妖魔到了此處,便成了肉身強悍的普通人罷了。但即便是他們兩個人那樣強悍的肉身,也沒法子從底下壹躍上千米、蹦到這小雲山上。這樣壹道天然阻礙幾乎杜絕了壹切的可能性,唯有畫道的傳人才有可能從山底的那條道路上偷渡上來。
但問題是,如今世間畫道修為最高、最令人頭疼的李雲心已經“死”了。
更不消說進小雲山難、進雲山也更是難上加難了。
且……他們亦在此處布置了旁的手段。只不過,李雲心如今並不能遇到。
卻說他這樣壹路走到那大殿前、上了三十三級的臺階、再進了前廊。擡腿猛壹踢,便將殿門踢開了。然後看到壹間空空蕩蕩的殿。
瞧著就像是封了未啟用——誠然建造得富麗堂皇,桌椅擺件地毯花木也都有。可無論怎麽瞧,都是只壹間待客的主殿罷了,與什麽“動物園”、“豢養珍禽異獸處”挨不著邊兒。
但李雲心也不急。既然在匾額上瞧見了“動物園”三個字,就曉得此處從前是誰布置的了。倘若那牌坊之後真是壹間園子,那才叫他覺得意外。
於是倒是嘿嘿笑了幾聲,擡腳躥進去,就開始急吼吼地找。
自然像是土匪進了家門壹般。瞧見哪裏覺得能藏的,壹腳就踹翻。倘若沒找到,便同此前那些花木的待遇壹般,統統咬牙切齒地踩踏成碎片。既然帶不走,也不留。
殿中的擺件、花瓶,都是奇珍異寶。就算金、銀、玉擱在這裏都嫌粗俗汙陋。只配像外面壹樣,用來鋪地。但這樣的東西,全被李雲心拿起來瞧。壹個瞧不見,就是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命。如此先將殿中的擺件都毀了,再把桌椅掀了。什麽地毯也都撕成了碎片,最終只剩下墻壁上的掛畫、浮雕幸免於難。
於是開始背著手,壹幅幅地看。
都是好玩意兒,也都被他順手毀了。如此,直到大殿西邊的第十壹幅。李雲心才“咦”了壹聲。
原先遠遠地看,以為是壹幅字的。
當然看著像是字了——裝裱了,白底。其上是些黑色的字符,似乎寫的是蝌蚪文。可如今湊近了瞧卻意識到……
啊,分明是壹幅畫的。
這畫乃是橫幅。右邊題頭當先幾個豎寫的字。這種寫在畫卷前頭的文字,叫做“題”——
“記在壹個風和日麗天氣晴朗的上午遊覽動物園”。
這行字之後,便是畫了。李雲心壹看,就曉得必是陳豢手筆——壹看便知:
壹個橢圓,下面插四條小棍。頂上再插壹小棍,棍上挑壹個小圓。小圓上再添兩只眼睛、兩只耳朵、壹只三角形獨角,其後又添壹尾巴。上面用蠅頭小楷標註四個字——金角巨猙。
旁邊的什麽珍禽異獸,手法都類似。圓身子棍子腿,造型差別不是很大。似乎又為了將彼此區分開來,於是都壹壹做了標註。
什麽“翻羽”、“飛廉”、“熒幽”、“溪邊”、“禍鬥”——凡此種種在李雲心印象裏如雷貫耳的兇獸、異獸、瑞獸,都在這畫卷上標出來了。
壹只異獸不過是半個巴掌大小。而這畫卷卻足有兩米多長。如此滿滿當當地排著,從頭到尾排了不下數百只。可即便如此,也是排不滿的。於是“畫卷”的更上面,便有許許多多由粗到細的波浪紋,是“遠處還有很多、都看不清了全是虛像”的意思。
但這意思也不是李雲心領悟出來的,而的確是在這些波浪紋的縫隙中寫下的“註釋”。在這句註釋之後,是更小的、密密麻麻宛若煙霧壹般的文字——
全是珍禽異獸的名字。粗粗壹掃,也有數千了。
其實看著也像是……本以為這麽大的紙能畫得下。豈知越畫越覺得不妙,只能用這種法子糊弄壹下,湊夠數量。
到最後、這“畫”的末尾,還有壹行文字。算是“跋”——
“這真是有意義的壹天”。
李雲心盯著這東西瞧了壹會兒,便皺了皺眉。其實這幅畫嘛,同陳豢此前的畫作相比是稍有差別的。
她從前的畫作,無論筆觸多麽幼稚,都可以看得出是上了心的。譬如剛剛學畫的小朋友畫“小雞啄米圖”。哪怕畫得不好,也不會忘了把地上的米粒壹粒粒地點出來。有認真細致的,還不是用“點”的。而是認認真真地畫壹個壹個的小圓圈。
但這幅畫嘛……看前面的壹排“異獸”,曉得也畫得認真。可到了之後似是漸漸發覺位置不夠,就潦草了。再到那些意味著虛像的波浪線,便似乎是說已經懶得再畫了、而是想著什麽法子“到底把它給弄完”。這意味著,陳豢畫這東西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壹件“不得不完成”的事。
——它是拿來用的。
想到此處,李雲心心中就已經了然了。
他慢慢將手擱上去,試著體悟其間的靈力流動。然後知道……的確就是他想的那樣子。
這畫,與其他的幾幅八珍古卷類似,其中都有壹片廣闊得驚人的天地。倘若此刻他運足了靈力、且找對了法門,便可以進入這畫中去。他毫不懷疑……畫卷上每壹個被寫到了名字的珍禽異獸,都在那片天地當中。殿中的確有壹個“動物園”——便是這幅畫。
然而眼下他不想“試壹試”。畢竟妖力未復。且那陳豢古靈精怪,還不曉得在這畫裏的天地中設置了什麽在她看來“有趣”,在別人看來卻是“兇險”的把戲。他此時好不容易沒了什麽叫自己頭痛的事,可不想再犯蠢、再將自己陷入到險境中。
但無論如何……這玩意兒必是要帶走的。
畫中的許多異獸也該對陳豢感恩戴德。倘若不是它們在這畫裏、且李雲心妖力未復、這東西又可以被據為己有的話……
他原本可是打算大開殺戒的。
仙草仙果當中的靈力誠然濃郁。可那些“死物”再濃,也比不上這些“活物”濃。倘若這真是個“園子”、被他闖進來了——那些瞧著模樣討厭的,必然第壹批被他殺了、吃了。那些模樣討喜的,說不得也會被他歡喜地吃進肚子裏,“永不分離”。那些模樣既不討厭又不討喜的——既然如此活著幹嘛?也殺了吃掉罷!
但而今它們倒是躲過大劫。李雲心伸手將這畫從墻上取下來,卷成壹軸。隨便從哪裏撕下壹塊布條來,綁在背上了。
然後,直往“穹格殿”去。辛細柳曾說過,蘇玉宋與卓幕遮的許多寶貝都在那殿中。穹格殿距離此處便已不遠了。其間經過幾座小殿,李雲心都未理會。只在殿頂上如同世俗間的武學高手壹樣縱橫起落,快意極了。如此只過了壹刻多鐘,便瞧見那穹格殿前的廣場——
但此壹處,不再像別處壹般空空蕩蕩了。
廣場之上,有個守衛。這意味著辛細柳的話壹點沒錯兒——此地果然藏有對於兩個偽聖而言極珍貴的東西。
以至於……
他們叫前書聖的劫身來守。
寬大無比的廣場上的,正是蘇生。
李雲心站立在距他近百步遠的殿頂,瞧見他獨個兒在場中站著。廣場的地面是白的,蘇生的衣服是青的。勁裝,短打扮。像標槍壹般筆直地立著,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雙眼瞪得極大,兩只眼珠兒壹刻不停地左右裝、觀瞧周圍的情況。這情景,瞧著詭異又恐怖。
李雲心壹看便曉得……這壹個劫身,如今是被蘇玉宋與卓幕遮制住了。
此前在山下、蘇生還藏在他袖中的時候,倒說過這件事——譬如他曉得將人煉成遊魂的第壹步,便要將清明意識徹底毀去。叫人腦袋空空,只變成壹具傀儡。主人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可畢竟只是清明意識被抹了,到底也不算是腦子壞掉。
因而這傀儡不但聽話,更可隨機應變,比尋常的、那些用法術幻出來的力士、神人,不曉得高明到哪裏去。
倘若再將這傀儡以秘法煉化、重灌註了靈智,才可成為遊魂。只是那樣壹來,倒不如前壹階段的傀儡好用了。
偽聖想要將書聖的這個劫身煉成遊魂。但山下的戰事急轉直下,便只來得及將神智徹底抹掉了。如今,便叫這傀儡守在殿前,以防萬壹。
終於防到了李雲心這個“萬壹”。
這書聖劫身,肉身同樣強悍。自己雖沒有神通,卻可以借旁人的神通來用。在此地或許不能完全發揮出來,然而小雲山上,還有許許多多至今還在略起些作用的禁制。
他這劫身動用了那些禁制、陣法的話,以此時此刻的李雲心的修為而言……
真動起手,非得是壹場苦戰、兩敗俱傷甚至慘敗而歸的局面。
因而他想了想,便在廣場前,另壹座殿頂的屋檐上坐下了。他瞇起眼,遠遠地、若有所思地觀察起那蘇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