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八章 成為渣滓的第壹步

　　乞兒橫躺在已成廢墟的街上。自胸口流出的鮮血很快形成壹片小小的水泊，令人忍不住驚嘆他竟然有那樣多的血。
　　但他仍擡起頭，以僅剩的壹只眼睛死盯著李雲心，話語同鮮血壹起噴出來：“我不信……這怎麽可能？！妳是……妳明明是人！死了也要做鬼修！妳怎麽可能變成了妖魔？！”
　　現出了法身的李雲心彎腰，用壹只手將乞兒拎在半空。他身上的鱗甲錚然作響，在月光下發出悠長而清亮的聲音。
　　這魔神以細瞳看著乞兒，每說壹句話都會自口中湧出熾熱的蒸汽：“我知道妳有很多疑惑。不過我也有疑惑。既然妳很快要死，總不會想要自己做壹個糊塗鬼。”
　　“那麽妳問我壹個問題，我就問妳壹個問題，讓妳明明白白地走，可好？”
　　即便落到如此境地、心中滿懷詫異惶恐，但聽到李雲心這樣的話之後，清量子依舊在心裏冷笑壹聲。
　　乞兒這身體當然會死。
　　但他清量子……可沒那麽容易死！
　　於是他噴出壹口血，以最後的聲音虛弱地說：“好。弄清楚這些事……我魂飛魄散也情願！”
　　李雲心以那雙細眸盯著他看了好壹會兒，才露出壹個猙獰而意味不明的微笑：“那麽我問妳，是妳親手殺死了李淳風和上官月麽？”
　　“……不是。”
　　“那麽是……噢。該妳來問了。”李雲心看著他，“請問。”
　　“為何我身前三步的禁制對妳不起作用？！”乞兒又噴出血，濺到李雲心的鱗甲上。但迅速化為蒸汽。
　　龍子大笑起來：“妳這人，死到臨頭不問我些別的，卻只想弄清楚自己為何敗在我手上——真是永遠也成不了大事！”
　　“不過盡可以告訴妳。我現在乃是龍子螭吻，天生與這世間因果斷絕。妳那道統禁制便是調用天地之力來起效——我既與這世間沒因果，當然可破壹切法！”
　　“再奉送妳壹個事實——那夜龍子螭吻，也是如此破了劉淩的三步之障！”
　　“什麽意思？妳不是就是龍子麽？”乞兒皺眉。
　　“這是下壹個問題了，朋友。”李雲心搖頭，“那麽我問妳，不是妳親手殺的，妳怎麽知道，他們死了？”
　　“我重傷了他們，而後是神君出的手。千裏之外，壹擊即死！”乞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暢快的笑。
　　但李雲心並未被惹怒，只微微搖頭：“妳這人倒是喜歡耍心機。猜我下壹個問題會問誰是神君。不過不要緊……我的秘密足夠多。”
　　乞兒含糊地哼了壹聲，噴吐出更多鮮血：“好。那麽我就不問妳為何之前還有個龍子、妳又是如何變成了龍子。我只問妳，倘若妳真的是李雲心，妳潛伏在這渭城打算做什麽？！妳敢對我說嗎！”
　　“這有什麽不敢？”李雲心笑起來，笑聲像是金屬與金屬摩擦。自口中噴吐出的灼熱蒸汽令乞兒沾血的亂發迅速變幹，慢慢的，他的那壹半臉上也起了水泡，“我現在既是龍子，便是渭水龍王。我的打算當然是做壹個堂堂正正的龍王，讓妳們這群礙眼的東西統統滾出我的地盤。”
　　“好大的口氣。”乞兒似乎越來越虛弱，甚至未等李雲心提問便道，“那神君乃是我共濟會壹位大神通者，有通天徹地之能。妳要問我他是誰，嘿，我可沒有見過！我再問妳，妳可敢細細說說那神龍教與妳有什麽關系？！”
　　李雲心笑了笑，將乞兒的身軀丟到地上。
　　這殘軀已失血過多，早死絕了。只因清量子魂魄不肯走，賴著壹口氣。如今這死而不僵的屍體狼狽地橫躺於地，用唯壹壹只漸漸渾濁的眼睛盯著李雲心，嘶聲道：“妳可敢細細說來？！”
　　李雲心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他，走到他身邊站定：“好。細細說與妳聽。”
　　“如今這渭水附近，實則是有三股勢力。”
　　“妳和那月昀子算是壹方，洞庭湖中洞庭君算是壹方，白雲心也算是壹方。”
　　“月昀子想要為淩空子報仇，或者也知道那劉淩未死，在洞庭君手中。然而他又是修士，與妖魔天然為敵，且知道劉淩死在白雲心手中。”
　　“於是月昀子希望那兩個妖魔都死掉。然而那是兩個大妖魔，我是月昀子那樣的聰明的人話，就會試著讓兩個妖魔爭鬥、落個兩敗俱傷，我漁翁得利。”
　　“洞庭君則想要為龍子報仇。我讓那洞庭君相信是劉淩與白雲心聯手殺了龍子——他有可能沒有確信，但無所謂。他壹定是會記恨道統的，想要道統的人死。但洞庭君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做這事風險太大，所以……就會試著讓道統與白雲心爭鬥、落個兩敗俱傷，他漁翁得利——因而不論他信不信，都不重要。”
　　“至於白雲心……如果我沒看錯她的話，她就只想要羽衣。從洞庭君那裏奪回羽衣。當然，當初是道統的人奪走了她的羽衣，那麽無論是洞庭君還是道統都有理由相信，白雲心想要道統的人死。”
　　“然而在我看來……她才不在乎那麽多屁事。”
　　“那，現在妳知道了。在月昀子和洞庭君看來，眼下渭水附近的三股勢力、都希望其他兩股勢力死，都希望看到那兩個鬥得兩敗俱傷。同時也都清楚，除自己以外的兩家，是絕不可能真心合作的。”
　　李雲心說到這裏低頭看了看乞兒，哈哈大笑：“哦，看妳這表情我是說對了。那月昀子真的如此想。”
　　“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很好辦。因為那三位都想不到……還有第四股勢力。”
　　“便是我了。”
　　“我沒死，而且變得更強。洞庭君與月昀子小心翼翼都在等對方先出手、好看看哪裏有破綻……這可不行。壹個是三千年的大妖魔，壹個是動輒打坐數日不挪窩的真人……我可沒耐心做很久的縮頭烏龜。”
　　“說實話洞庭君和月昀子都挺聰明，做的事情也合情合理。唯壹不合情理的就是我了。這不怪他們太蠢，只怪這世界太奇妙。”
　　“所以我搞出來壹個神龍教啊。壹邊令自己吸收信徒們的願力、慢慢變強。另壹邊……哈哈哈，這可就有趣了。”
　　“月昀子當然會想，天哪，這神龍教發展這樣迅速、又打著什麽龍子的名頭，必然有人支持——壹定是洞庭君啦！而今妳又將我之前的話對月昀子說了，他就更會肯定——唔，果然是洞庭君和白雲心搞出來的。”
　　“但那麽多信徒的香火願力總有個去處——那洞庭君和白雲心都是妖魔，都要垂涎這願力，必然起內訌。所以月昀子就會想，哈哈，我且坐等，等這神龍教真的勢大、那願力再無法被忽視了，便看妳們兩虎相爭！”
　　“那洞庭君呢……也壹樣想啊。他會想，這神龍教壹定是道統和白雲心搞出來的——道統吸收不了香火願力，只會便宜白雲心。壹旦那白雲心越來越強，道統哪裏還坐得住？也要起內訌！”
　　“他們這樣想，是相當正確的。而我這些天來回奔走……也正是為了令他們加深自己的印象、堅定自己的信念。至於白雲心啊……我也不擔心她。不過這是為何，我就不告訴妳。”
　　“所以這樣子，他們互相提防、算記下來……就都會眼睜睜看著神龍教勢大。”
　　“而且還會覺得，事情越來越朝著自己預料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哈哈，這群蠢貨。卻不知那願力都被我受用了。”李雲心獰笑起來，低頭看乞兒，“妳說我這計妙不妙？”
　　乞兒氣若遊絲，李雲心得很用心才能聽到他的話：“呵呵……妳這計，妙。但也不是萬無壹失……妳要依賴的人太多，不可能每個人都依著妳的想法行事。壹旦哪裏出了岔子……呵呵，妳這小兒，聰明倒是聰明。只是經驗還不足……”
　　乞兒的氣息越來越弱，但語調卻越來越歡快：“不過妳能想到這樣的計謀……也算是玲瓏心。倘若假以時日、再多磨練磨練，或許真可以成為我們敵手、只不過……咳咳……嘿嘿，妳這小兒得意忘形，將秘密都說了……可曾想過萬壹妳制我不住……我逃了，妳怎麽辦？”
　　“我再問妳。”乞兒的眼中泛起更加得意的光亮，“倘若妳——”
　　“聒噪。”李雲心忽然探出壹拳，毫無征兆地打斷乞兒的話、轟在他身上。
　　嘭的壹聲巨響，這街道的地面都猛烈地顫動起來！兩側的建築原本就在爭鬥當中損毀、搖搖欲墜。到了此時再承受這樣的力道，嘩啦啦便傾倒了壹片。
　　而那乞兒的屍體在這壹拳之下……早不見了。
　　而是變成了幾乎覆滿半條街道的血糊！
　　待塵埃落定，李雲心才直起腰。眼下，他站在壹個巨大的深坑裏。坑中是蛛網壹般的裂紋，奇異的是坑中反而幹幹凈凈，沒有壹絲血糊——因為巨力與地面的摩擦所生出的狂暴沖擊波與高溫，已將這坑中的其他零碎統統清掃幹凈了。
　　他長長地出了壹口氣，似是自言自語：“怪不得劉淩這樣殺人。真的……爽得很啊。”
　　修士、妖魔們爭鬥，誰都不會認為只要將對方的肉身摧毀就算了事。因為肉身損毀，還有魂魄。而對於清量子這樣的異人來說，他的魂魄更加與眾不同——實際上，他已類似鬼修了。
　　眼下這清量子現出了五短身材的真身，在黑暗中發著青蒙蒙的光，滿臉怒意地看李雲心：“怎的突然動手殺我？！”
　　“我說過，要將妳堂堂正正地轟成渣滓。”李雲心平靜地看著他，“忘了？”
　　“或者妳覺得，我要等妳得意洋洋地說了壹堆妳的觀點推論、然後以妳可笑又淺薄的見識來推斷我的謀劃、最終等妳爽夠了……我才可以殺了妳？哦，我偏偏不想讓妳得意。”
　　清量子惱怒地壹指他，再壹次怒極反笑：“好，呵呵……哈哈哈……嘿嘿嘿嘿！好，妳以為將我那肉身轟殺了，我便任妳宰割了麽？狂妄小兒，方才爺爺正是在誆妳的話！便是等妳得意洋洋地將妳的謀劃和盤托出，才脫了那肉身，現出這真身！”
　　“現在爺爺就要遠遁千裏、將妳方才說的事情統統告知那月昀子……嘿嘿，我看妳如何追悔莫及！”
　　他這話說完，李雲心便猛地壹拳揮出！
　　然而……方才將乞兒的肉身轟成了血糊的壹拳，此刻卻從清量子的身上穿過——仿佛那只是壹個幻影。
　　清量子縱聲狂笑：“妳這壹拳，能擊散魂魄、能擊散鬼修，卻擊不散我！妳可知我乃是——”
　　“陰差嘛。”李雲心打了個哈欠、就站在清量子兩步之外平靜地看著他，“森羅殿的編外人員嘛。不是鬼魂，也不是鬼修。尋常人間道法害不得妳的魂魄——因為妳屬於地府的事業編制，也算是有神位吧……”
　　“還有什麽？說說？”
　　清量子呆滯片刻：“妳——怎會曉得此事？！”
　　李雲心聳了聳肩，便又有錚然之聲：“還有壹件事就是，妳我都清楚，肉身的痛苦對於修士而言實在沒意思——誰在修行的時候沒受過難以忍受的苦呢？身體發膚之痛不叫痛，靈魂深處的痛才最痛。”
　　“我說要把妳轟成渣滓，具體過程其實是這樣子的——先把妳這個身體轟成渣；然後把妳的自信和自尊轟成渣；再接下來，把妳的這個唔，神魂也好靈魂也好，轟成渣——這樣子，才叫堂堂正正地轟成渣滓。”
　　“所以妳覺得剛才是妳誆我說了那麽多，其實妳不問我，我壹樣會告訴妳。壹點壹點地、把我所有的計劃都告訴妳。這樣子妳先得意，覺得自己成功了。得意之後，就想回去將我的謀劃同月昀子講了，那時候妳們痛下雷霆殺手，我必然……唔，妳是說‘追悔莫及’，對吧？”
　　李雲心的嘴角慢慢上翹，露出壹個危險又愉悅的笑：“妳說，在妳這麽想的時候，我再擊碎妳的幻想。讓妳在最後壹刻心中還在念念不忘——‘啊呀，倘若我能早些走不聽他說這些，將這些話都送回去該多麽好’——這，該是壹件多快活的事情啊？！”
　　聽了他這話，清量子心中暗叫壹聲不妙！
　　轉身便飛縱而去！！
　　但就在這壹刻李雲心掌心壹條鐵索如閃電般探出——“著！！”
　　嘩啦啦壹聲響，那原本連靈力、妖力都觸碰不到的清量子魂魄，正被這鐵索鎖住了脖頸！
　　隨後這鐵鏈再壹收……那清量子，便如這鐵索鎖過的無數孤魂野鬼壹般，輕飄飄地被拉到了李雲心身前！
　　李雲心低頭，微笑著看這被鎖住且手腳動彈不得的清量子：“朋友，妳是陰差。但我啊……是陽世判官啊。”
　　“多麽愉悅的巧合和時機，對不對？”
　　他壹邊說壹邊又用另壹只手摸出藏在鱗甲下的薄冊子、翻開，道：“瞧瞧，這裏寫著……唔……說這鐵索能魂魄，但鎖不住真人之魂。哈……妳現在只是個化境巔峰。”
　　“又說了……嗯，又說過那森羅殿的等級制度，我瞧瞧妳這陰差……嗯，要以九霄雷霆真火、劈擊七七四十九道，才可消滅？”
　　“不過又說，擅自擊殺鬼差之人罪孽深重，將會被閻君索命啊。”李雲心皺眉看看那不能言語的清量子，認真地思慮了好壹會兒，忽然嘻嘻壹笑，“逗妳的，朋友。這有什麽好想的——我可從來不信巧合。譬如說，為什麽偏偏前幾天就讓我做了個陽世判官給了我這壹薄壹鎖？為什麽就恰好，讓我了解了妳是個什麽東西？”
　　“所以……現在我們來做最後壹步。”李雲心收斂笑容，平靜地看著清量子，“——把妳轟成渣滓吧。”